第10頁 文 / 斐燕
但是,對於感情之事,她卻絕對的認真,在二十年的生命中,她不曾愛過,如今一旦愛了,她就要一份全心全意的愛,不可以有一絲一毫的雜質。
她直起身子,在那樣輕憐蜜意的一吻後,竟冷冷地道:「如果有一天你離開了我,或是愛上了別的女人,我一定會親手殺了你。我一定會。」
夢無痕抬眸,沒有驚異,也沒有愕然,只是輕輕淺淺地笑笑,柔和地道:「不,你不會的。而我,我也不會的,不會離開,不會愛上別人。」
「你又知道我不會!你又知道。」
慕容華衣惡狠狠地瞪他,心底卻在歎息。
他說的不錯,自己是無論如何都下不了手的。她如何忍心,如何捨得傷他。只怕即使他不再理會她,即使他愛上了旁人,她也只有獨自舔舐傷口,獨自默默離去,獨自品嚐那深邃的寂寞。
「你是個怎樣的人,我自然知道。」夢無痕說得淡然。彷彿瞭解她,明白她,本就是一件天經地義,無可厚非的事情罷了。雖然,在他的記憶中,與她相處的時光,只有短短的一年。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沒有華麗辭藻的堆砌,也沒有柔情似水的呢喃,只是這樣平淡而樸實的話語,卻令慕容華衣的心立刻柔軟下來,一股莫明的暖意湧上向來冷然的心田。
她輕輕垂首,望著自己擱在雙膝上的纖白的素手,默然無語。
窗外桃花開得正盛,忽而清風拂過,三兩片桃瓣飄然穿過窗沿,悠悠地落在屋裡。
又是輕輕地撥了兩下琴弦,夢無痕離座而起,俯身輕拈起一片嫩紅,忽然想起近來讀過的一闋詞,於是輕輕地道:
「東風又作無情計,艷粉嬌紅吹滿地。這幾日桃花開得正好,我們去院裡走走如何?也許再過不久,這滿枝的嬌艷桃花,只是遍地的落紅無數。」
慕容華衣抬首,微笑點頭,「你若想去,那自然好。但你現下身子還虛,莫要著了風寒。」她取過塌邊一襲寬大的白袍,遞給他。
任清風將掌中那片桃花吹落,夢無痕笑笑,接過她手中的白袍,披在身上。兩人相視一笑,行出門外,走過那迴旋的雕花木梯,來到儘是桃花掩映的院落之中。
靜靜地沿著小徑徐行,春風襲面,夾著淡淡的,若有若無的飄渺香氣。風乍起,滿枝桃花隨風輕舞,散落殘紅無數。身邊是一襲白衣的公子,衣袂飄飄,有七分淡雅,三分飄逸,直若神仙中人一般。
慕容華衣深深沉浸在此情此景中,癡了,醉了,她如夢如幻地輕聲低喃道,「這真是一場紅雨,紅色的雨……」
夢無痕悄悄執起她的手,低柔地道:「是的,紅雨。而我們兩人,就這樣攜手漫步在紅雨中,又該叫什麼?」
他想了想,笑了,「嗯,是了,並吹紅雨。」
「並吹紅雨……」慕容華衣明眸之中漾著輕霧,輕聲念著:
「便乘興攜將佳麗,深入芳菲裡。撥胡琴語,輕攏慢捻總伶俐。看緊約羅裙,急趣檀板,霓裳入破驚鴻起。顰月臨眉,醉霞橫臉,歌聲悠揚雲際。任滿頭、紅雨落花飛,漸鳷鵲樓西玉蟾低。尚徘徊、未盡歡意。君看今古悠悠,浮幻人間世。這些百歲光陰幾日,三萬六千而已。醉鄉路穩不妨行,但人生、要適情耳。」
美人,公子,柔情;
落紅,花雨,旖旎。
可不正是詞人筆下那「任滿頭、紅雨落花飛。」
但人生、要適情耳。
但人生、要適情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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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攻下徐州了啊!」接過侍從遞來的諜報,慕容華衣淺淺地歎息。
昏黃的燭光下,但見她長衣廣袖,緋色的衣袂柔柔垂落身側,明媚的眉睫似是染了些許倦色,在眼瞼處投下淡淡的陰影。
也許,再用不了多久,這江山就會牢牢握在燕王掌心了。
當年太祖皇帝傳位於皇太孫朱允炆,因的便是他溫文敦厚,仁和舒緩的性子。然而太祖皇帝卻忘了一點,如今天下初定,要的正是雄才大略,氣可凌天的一代霸主。
而當今皇上,卻未免失之文弱了。
想到這裡,卻不由失笑。這皇家的事,哪輪得到她來妄自評論。她所要做的,不過就是等待燕王諭示,照著他的要求去做就好。
只是,也許又要殺人了啊!
揉了揉眉心,她舒展了下身子,倦懶地靠在椅背上。
這些日子太平靜了,平靜到讓她忘了自己是個殺手,忘了自己手裡沾著的血,也忘了自己生來就是為絕命門活著的。
是太多的溫情,讓她變得軟弱?
還是說,她本就不是個優秀的殺手?
幽幽歎息,她站了起來,掠走桌上的一隻酒壺,逕自出了書齋。
迤邐著走過迴廊,間或喝一口酒。酒意上湧,面頰染了薄薄一層紅暈,越發顯得嬌媚。轉了個彎,是一棟單獨的院落,白磚青瓦,顯得分外寧靜。
進了小院,推開竹門,淡淡的藥香撲面而來。輕撫著床上的被褥,慕容華衣怔怔地出神。從前,她便是再累再忙,也總會抽空在這屋子裡坐上一會兒,陪那蒼白病弱的少年聊上幾句。
只因為,他是她唯一的弟弟——慕容昕。
「華衣?」清清淡淡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有說不出的溫柔。
慕容華衣回頭,對上一雙深邃而又柔和的眼眸。
「你怎麼來了?」她潤了潤嘴唇,問道。
「我找不到你。下人說,你許是正在這裡。」夢無痕微微一笑。
慕容華衣垂眸,就著壺嘴喝了口酒,「你知道嗎?我有個弟弟。」
取走她手裡的酒壺,在她對面坐下,夢無痕靜靜地聽著。
眸中朦朧了一下,慕容華衣續道,「雖然是羅剎的弟弟,但他卻不是個江湖人,甚至和江湖一點關係都沒有。他身子不好,自娘胎便帶了病,從小到大不知吃了多少苦頭。」
舉目四望,她唇角微揚,「他是個很安靜的孩子,常年住在這小院裡,與湯藥為伴,卻從來都不叫苦。其實我也知道,十幾歲的孩子,都是怕寂寞的。我卻少有時間陪他。」
「你定是十分疼他。」夢無痕微笑。
「當然,他是我唯一的親人。」
「那現在,他——」夢無痕遲疑地道。
這院子的主人,似已不在這裡。
慕容華衣目光微黯,道,「他——被人帶走了。」
「被人帶走?」她怎麼捨得?
「帶走他的人說,昕兒的病根只有跟著他,才有根治的可能。他甚至說,想要收昕兒為徒。」慕容華衣撇唇道。
「你似乎並不願意?」望著她不以為然的神色,夢無痕問道。
「若不是顧慮到昕兒的病,就是豁出了性命,我也不會讓那人把他帶走的。」想到當時段易影傲氣逼人的樣子,慕容華衣便忍不住暗自咬牙。
「若是真能治好令弟的病,你忍一時的離別之苦,也是值得。」夢無痕安撫道。
至極哀怨地瞅了他一眼,慕容華衣歎氣。這些道理她自然都懂,卻免不了心頭掛念。昕兒從小未曾離開過她,這次卻……
唉,也不知道他在天涯谷過得怎麼樣。餓了有沒有人送上他最愛的銀耳羹,天涼了有沒有人為他添件衣服,喝完藥有沒有人送上梅子為他去苦?
想著想著,又忍不住長長歎了口氣。
「華衣——」夢無痕苦笑。眼前的女子,時而銳氣逼人,時而嫵媚嬌柔,彷彿有著千般面貌萬般風情,卻沒想到也會這樣歎氣。
也許,這就是所謂的舔犢之情吧。若他有弟妹兒女,也許也會像她這樣,時時牽掛,處處憂心。
斜了他一眼,打開床頭的一個木匣,慕容華衣取出個畫軸。
小心翼翼地展開,潔白的畫紙上,遠山含笑,樹木逢春,一片生機盎然的景象。鬱鬱蔥蔥的林子了,陽光灑落少年的面龐,越發顯出那皓潔的氣息。眉若彎月,目似點漆,長髮隨風,端是清俊秀雅。
指著匍匐少年腳邊的一隻白貂,慕容華衣道,「這只幼貂是我偶爾在山中獵得的,見它溫馴可愛,便送給昕兒解悶。他很是喜歡,時時都將它帶在身邊。」
這一草一木,一山一水,一人一貂,都畫得細緻靈動,極盡神韻。夢無痕望著畫軸,隱有熟悉之感。
「這畫風,我似是在哪裡見過。」他抬眸道。
「是風宴子畫的。」慕容華衣媚然一笑。
風宴子是武林中的一代怪傑,琴棋書畫,武功機關都有涉獵。其中又以書畫為最,然為人孤僻,所以他的墨寶,世人往往難得一見。
兩年前,因機緣巧合,她在燕山救了身中蛇毒的風宴子,並將他帶回絕命門修養。於是風宴子為昕兒畫下這卷畫軸,一來回報她相救之情,二來也是真真喜歡這靈秀的少年。
只是風宴子即便再出名,失憶後的夢無痕只怕也是不記得了。而她給他看這幅畫的目的,本也不是為了什麼風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