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梅貝爾(梅貝兒)
還沒來得及被蒸發的汗水不斷從她的額頭滑了下來,最後消失在戰甲內,這戰甲是鐵片所制,還有頭上的兜鍪、手上的皮護臂,加起來真的會壓死人,根本是寸步難行。
戰甲內的衣衫濕了又干、干了又濕,或者根本沒有幹過。
這一刻冠庭不禁要想,早知道會跑到這個古文明的世界,她應該帶一件防彈背心來,可比這身重死人的軍服裝備好太多了。不過她要帶的實在太多,還有冷氣,冰箱、麥當勞、肯德基、可樂、冰淇淋,甚至衛生棉、胸罩……雖然她曾經夢想過回到古代,不過一旦成真,才發覺生活上的諸多不便。
手上的青銅寶劍重的要命,她只得將劍尖抵在沙地上,幾乎快要舉不起來,害她的手臂都長出兩丸肌肉,她到底是個女生,終究還是愛美,可不想當健美小姐,若非毅力過人,早就撐不下去了。
敵人猙獰著五官,一個個朝她殺了過來,白光刺得她眼睛好痛……
「將軍小心!」
離她最近的屯長大叫。
冠庭心頭一凜,握緊手中的劍把,高舉過頭,毫不遲疑的砍下對方的腦袋,感覺到溫熱的鮮血就這樣噴在臉上、戰甲上,連眨眼的時間都不得浪費,因為敵人愈來愈多,她除了不停揮舞寶劍,什麼都無法多想。
這不是在玩線上遊戲,一切是真實的在眼前上演。
不過冠庭還是希望眼前這些只是場夢。
來到這個世界已經五年了,她萬萬沒想到在陰錯陽差之下,竟會來到軍營,投身在驃騎大將軍的麾下,還在一年前意外砍下敵國裨將軍的首級,因此加官晉爵,也被冊封為「裨將軍」。
對於這番巨大的轉折,冠庭自己也是始料未及。
這裡真的是夔嗎?
是炎玉口中的那個世界嗎?
想到炎玉,她心口就不禁泛酸,他活著嗎?是不是回到這個世界來了?還是沒有她幸運,當場給……
鏘!
刀劍的撞擊聲驚醒了心不在焉的她,連忙拉回思緒。
她可不能死在這裡!
還有她的手下也是一樣!
「殺!」冠庭高聲吼道。
不能再想了,先打完這一仗再說。
旁邊的兵卒們呼應著她。「殺!殺!」
她想到《孫子兵法》,上頭說要速戰速決,用兵作戰以求得勝利為首要,絕不能拖延太久,要士卒勇敢殺敵,需激起其敵愾之氣。
想到這裡,冠庭深吸了口氣……
「大將軍有令,砍下一人的首級,可恢復自由身,殺十人可得一屯長,殺一百人可得百屯長。」她高聲大喊著,適時的鼓舞眾人的士氣,因為許多人是農奴,或是身份低賤之人,若是能立下功勞,往後便能抬頭挺胸的做人了。
頓時,狂風大作、塵沙漫天,只聽見戰鼓隆隆、廝殺聲撼天動地。
身為將領,冠庭一馬當先,衝到最前頭,頭盔下的清秀臉容被厚厚的塵土給掩蓋住,只露出那雙炯炯有神的黑瞳,閃爍著比陽光還要耀眼的光芒。
「殺!」
血淋淋的戰爭在眼前發生,諷刺的是她的願望成真了,可是真的身歷其境,才體會到和平的可貴,生命的價值……
她寧可這一切都只是夢……
偏過頭去,瞅見奮勇殺敵的屬下,口中發出怒吼,誰都不想死在戰場上,遠方還有家人倚門盼望著他們的歸來。
咬緊了牙關,冠庭揮動著手上的青銅寶劍,隱約可以聽見它砍進敵人的骨頭,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
可惡!這場戰爭要打到什麼時候才會結束?
還要死多少人才甘心?
眼看身旁的兵卒受傷倒地,他們穿的戰甲全是皮製的,根本擋不了刀劍,她怒吼的上前為他擋下對方致命的一劍。
才十六、七歲的小兵嚇白了臉,捂著流血不止的傷口,雖然心中害怕,卻也有更多的感動。「將軍……」
「傷得怎麼樣?」
他勇敢的搖了搖頭。「啟稟將軍,這點傷不礙事。」
「好!這樣才像個男子漢。」冠庭當下發號施令。「把受傷的人抬到後頭療傷,其他的人繼續前進。」
「是。」眾人齊聲大喊。
幾個士兵幫忙將受傷的同僚往後頭運送,其他的士兵則是訓練有素的往前遞補空缺。
一名叫徐澍的校尉來到她身邊,拉開嗓門,才能讓彼此都聽見。「將軍,騎兵隊快到了,這裡由我們來,請將軍也一起退到後面。」
其實以她「裨將軍」的爵位,根本不必跟著他們打前鋒。
不是她在逞強,而是要她丟下自己的部屬,只顧保命,她實在做不到。
「等騎兵隊到了再說。」說完,她再度舉劍街上前。「我不會拋下你們的。」
他為之動容,頷了下首,舉劍朝敵人殺去。「殺……」好像這麼喊,內心深處就會自然的生出勇氣。
「殺!殺!」
地面在震動著……
刀槍劍戟互相撞擊……
吶喊聲四起……
一道犀利的白光朝她掠了過來,只感到面頰有著些微的刺痛,她雙手握住劍把朝對方沒有防護的手臂劈去,當場血流如注,倒地哀嚎……
冠庭告訴自己,不能有任何的感覺。
在戰場上原本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為了活下去,她只得再把牙關咬緊,幾乎要滲出血來,也不能往後退。
曾經她嚮往著能投身軍旅,親自上戰場保家衛國,如今才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天真,戰爭是無比殘酷的,除了隨時可能戰死沙場,還得承受來自精神上的折磨,殺人並不是想像中那麼高尚、那麼理直氣壯。
號角響起……
浩浩蕩蕩的騎兵隊趕上了他們,身後跟著一輛輛的戰車,黑色的戰旗高高的豎起,旗幟上繪著鬼面臉譜,那代表著主帥親征了。
「大將軍來了!」
「是大將軍!」
「大將軍!」
震天的吶喊和歡呼聲讓敵人的大軍都為之膽寒。
在這一年又八個月的戰事之中,敵軍只要看到這面黑色的鬼面旗幟,猶如見到驃騎大將軍本人,因為他終年臉上都戴了副鐵面具,無人看過他的廬山真面目,加上只要他親赴前陣,敵軍便會連連敗退,因此給他取了個「黃泉將軍」的封號,形容他是來自陰間的戰神,表示敬畏之意。
戰鼓聲聲催。
霎時,只見萬箭齊發,聲勢驚人……
☆☆☆☆☆☆☆☆☆☆☆☆☆☆☆☆☆☆☆☆☆☆
身上的戰甲快要壓垮她瘦高的身材,上頭佈滿呈現黑色的斑斑血漬,怎麼刷也刷不掉,拖著沉重疲憊的步伐,取下頭盔夾在腋下,汗水和泥沙讓她的臉看來十分的狼狽,連束在頭頂的髮髻也亂了,不過她還是挺直腰桿往前走。
老遠的,冠庭瞥見軍醫從營帳中出來,秀眉蹙緊,加快腳步走回自己的營帳。當年魯起救了全身是傷的她,且相處久了有了父女之情,冠庭便認他為爹,改姓為魯,她相信在另一個世界的爸爸也會同意的。
「爹!」
聽到劇烈的咳嗽聲,她慌忙的奔向臉色蒼白的中年男子,將頭盔隨手擱下,幫他拍撫背部,讓他能順過氣來。
半坐起身的魯起咳了幾聲,「我沒事……咳……」
「都咳成這樣還沒事?」冠庭倒了杯溫茶過來,就著他的嘴,慢慢的讓他喝了幾口。「我剛剛看到軍醫來過,他怎麼說?」
魯起緩了下氣,「還不是說我這哮喘之症導至肺氣不通,不能再喝酒,否則會加重病情。」
「我就說你不能再喝酒了,你偏不聽。」
他笑睇著眼前風塵僕僕的義女。「酒是爹活在世上唯一的樂趣了,要爹不喝,比要爹的命還痛苦。」
冠庭一臉沒好氣,「你真是要酒不要命。」
「今天的戰事如何?」魯起扯開話題。
她得意的口吻中有著濃濃的崇拜。「他們見到大將軍出馬,就像縮頭烏龜那樣撤退了,真是沒用。」
「妳呀!」他忍不住叨念義女幾句。「聽說妳還違抗大將軍的命令,硬是要跟著去打前鋒……咳……」
她有自己的一番說詞。「因為他們是我的手下,我有責任把他們平平安安的交還給他們的親人。」
「咳咳……不管如何……大將軍準會把妳叫去訓一頓。」魯起實在不知道該讚美她還是罵她。
小嘴張開,她想要辯駁,最後還是閉上了。
走到營帳外頭,那裡挖了口井,她吊起一桶水洗把臉,才又回到營帳內。
魯起捧著陶碗,將溫茶喝完,覷見她進來,一眼就看見冠庭頰上的傷口。「妳受傷了?」
「一點小傷而已。」她不在意的說。
他瞪她一眼,「這是什麼話,妳到底是個姑娘家,要是破了相,將來有哪個男人願意娶妳。」
冠庭不由得失笑。「爹,我這輩子都不嫁,就是要留在家裡管你,免得你又偷喝酒,把身體弄得更壞。」她是真心把他當作親生父親看待,因為是他到處去找大夫來,偏偏那些大夫一個比一個勢利,沒有銀子就不肯出診,是他去跪去求才把自己救活,否則她早就失血過多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