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蘇樺
「我自己來。」盧璧人拿了棉花沾上藥水自行清洗傷口。
楊適在一旁看了,忍不住問:「到底痛不痛啊?」
盧璧人咬著唇:「當然痛啦!」
「看來你挺勇敢的嘛!」
「女人的忍功本來就比男人來得好。」盧璧人在傷口上覆上紗布。
「是嗎?」
「當然啦,不然怎麼生孩子呢?」
楊適聽了她的話,忍不住笑了出來。
兩人正聊著時,丁懷楠忽然氣喘如牛的跑了進來。
「我在外面聽人說戲院著火了,我記得你下午說要去看電影,還以為你已經燒成炭了呢!害我跑到巡捕房去認屍。」
「我沒事,不過你看我碰見誰了。」
盧璧人抬起頭來,笑著對丁懷楠說:「沒想到是我吧!?」
「天哪!今天是什麼日子!?」丁懷楠的眼睛瞪得如銅鈴般大,高興的笑:「盧小姐,真的是你?你好像比以前黑了一點。」
「她是讓煙給熏成這樣的。」楊適掏出手帕給她。
盧璧人接過手帕往臉上抹了兩下,果然一層黑。「沒照鏡子,還不知道自己變成這副德行。」
「你們倆是一起從戲院裡逃出來的?」丁懷楠不可思議的問。
「是楊適救我的,不然變成炭的人就是我了。」盧璧人緊緊的抓著楊適給她的手帕,一想起方纔的事,她仍舊心有餘悸。
丁懷楠點點頭:「所以說老天爺是公平的,當初你救了楊適一命,今天他卻救你一命,你們倆算扯平了。」
聽見丁懷楠這個說法,盧璧人卻覺得心裡不太舒服,或許她心裡面根本不願和他扯平,反倒希望能跟楊適天長地久的牽絆下去。
楊適見天色已完全暗了下來,而丁懷楠卻還興致高昂的跟盧璧人東扯西聊,便打斷了他們的話。
「阿楠,我還得去一趟辦公室,不如……」
楊適本來是想讓丁懷楠送盧璧人回家,不料盧璧人卻緊接著說:「不如我們改天約個時間再聊吧!我也該回去了。」
楊適望了丁懷楠一眼,怎麼剛才看他跟盧璧人聊得眉飛色舞的,現在給他製造一個與她獨處的機會,他竟像個傻子似的還向她揮手道別。
「那咱們改天見囉!路上小心。」
盧璧人跟楊適一起走出門,她側過頭看了他一眼,問:「你在哪裡做事?這麼晚了還要進辦公室。」
「我在一間中學裡面教英文,因為今天下午沒課,所以才出來看場電影,本來想看完電影再回學校改卷子的,沒想到發生這麼大的事。」楊適說著也一路張望,但不知怎麼搞的,路上卻連一輛黃包車都沒有。
盧璧人打開手心來,幾絲棉絮般的雪花落在她的掌心裡。「下雪了!」
楊適緩下腳步,「可不是嗎?偏偏又叫不到車。」
才說著,一個拉車的在對面扯著嗓門問:「先生、小姐,要車嗎?」
楊適向車伕揚了揚手。「麻煩你!」
車伕把車拉過來,街燈映出他臉上從額頭劃過鼻樑骨的一道赭紅色的刀疤,盧璧人順勢往楊適背後靠了靠,輕聲的說:「我看還是等別的車吧!」
「我送你!」楊適蹬上車子,伸手將盧璧人拉了上車。
「上哪兒?」車伕問。
「霞飛路。」盧璧人說。
楊適聽她這麼說,直覺的想到上海大亨盧定堅。在車上和她聊起來,才知道她果然是盧定堅的女兒。
「這下可不得了,今天下午出這麼大的事,你爸爸不把整個上海都翻過來才怪。」楊適笑道。
「我爹地如果知道你救了我,他一定會好好謝你的。」
「下午阿楠不是說,三年前你救過我,今天換我救了你,咱們兩不相欠了。」
「說起來你那時候真的病得好厲害。」盧璧人回想起那時候的情況,突然發現自己手裡還緊緊握著楊適借她擦臉的手帕,不過今天她是不打算還他了。
「那時候幸虧有阿楠,聽說我到上海以後連續昏迷了好幾天,現在命雖然撿回來,可是以前的事幾乎全記不得了。」
盧璧人詫異的望著他,「真的?」原來是這樣,難怪他說不認得她了。
可是茫茫人海裡,他們卻再一次於生死關頭相遇,如果不是上天巧妙的安排,怎麼會有如此機緣巧合的事呢?盧璧人因此更相信她和楊適是有緣的。
第2章(2)
到了盧家附近,已經看見不少巡捕房的車輛停在盧家門口。
楊適送盧璧人到家門口,立刻有人慌慌張張的通報:「小姐回來了,小姐回來了!」
院子裡的大狗也汪汪的狂吠了起來。
一幢偌大的房子裡頓時人聲鼎沸。
盧璧人語帶懇求的對楊適說:「進去喝杯熱茶吧!」
「好。」楊適不忍拒絕,也跟著盧璧人穿過一片寬廣的庭院。
盧定堅和巡捕房的長官們都從屋裡趕了出來。他一眼見到楊適便不由分說的斥責盧璧人:「跟朋友出去玩也不說一聲,讓整個巡捕房的人四處找你,真不像話!」
盧璧人堂堂一個千金小姐,在眾人面前讓父親這樣數落,臉上忽然一陣青一陣白,頓時哽咽地說:「您什麼也不知道,我一回來您就對我發脾氣,早知道我在戲院裡讓火燒死算了。」
「盧先生,我看您誤會了。盧小姐從戲院逃出來的時候受了一點傷,我帶她去上藥,所以耽誤到現在才回家。我想她也受了驚嚇,還是讓她早點休息,我先告辭了。」楊適說完,便從容的轉身想離去。
「先生請留步。」盧定堅忽然換上一副和藹可親的臉孔:「今天大家都被我女兒折騰得夠了,請進來一起用餐吧!」
「謝謝盧先生,我還有點事,就不打擾了。」
「楊適——」盧璧人叫了他一聲,「不然,讓司機送你回學校去吧!」
盧定堅一聽趕忙吩咐司機備車。「既然楊先生今天有事要忙,那就改天再找個機會好好謝謝你!」
「改天若有機會,我也希望能跟盧先生請教一點生意上的竅門。」
楊適離去後,巡捕房的人也跟著收隊回去;空曠的客廳裡頓時又變得一片寂靜。
盧定堅別有深意的看著女兒,「這個年輕人看起來不錯,認識多久了?」
「什麼多久了?」盧璧人雙手捧著傭人剛送上來的熱蓮子湯。
「明知故問!」盧定堅握著煙斗坐到女兒旁邊的單人沙發椅裡。
「難怪你今天不准爹地的人跟著你。」
「才不是呢!我根本沒想到還能遇見他。」
「哦,那是老朋友囉?」盧定堅好奇的問。
盧璧人想了想說:「算不上是朋友,我們是三年前在火車上認識的,他那時候生了重病,病得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但今天他救我的時候可神勇了。」她的眼睛閃著奇異的光芒。「他把我扛在肩膀上,一下就從戲院樓上的窗口跳下來……」
「這麼說起來,是他救了你一命囉?」
「嗯。」盧璧人點點頭:「爹地,你說我應該怎麼謝謝他?」
「隨便你,只要你別以身相許就行了。」盧定堅玩笑道。
「你說什麼嘛!」
盧璧人的臉龐忽然飛上兩朵紅霞,然而這微妙的反應盧定堅卻是看在眼裡。當晚,他便把多年來隨侍在側的總管何京叫到書房裡來。
「查查今天送璧人回來那個楊適的背景,我看璧人似乎對他很有好感。」
楊適到學校拿了學生的卷子回到家時,丁懷楠正從外面的麵攤吃了晚飯回來。
「咦,你真的到學校去啦?」
「是啊!」楊適把學生的考卷攤在書桌上。「你知道盧璧人是誰的女兒嗎?」
丁懷楠笑說:「總不會是盧定堅吧?」
「就是他!」楊適點點頭。
丁懷楠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你不是在唬我的吧?」
「我見到他了!」楊適將手環抱在胸前。「他看起來確實是個不簡單的人物。」
「那太好了,讓你在中學裡面陪那些小姐、少爺們讀書真是太大材小用了,不如請他替你引薦個較有前途的工作。算起來你還是他女兒的救命恩人,而且我看得出來盧小姐對你很有好感。」
「讓你這麼一說,我豈不是要利用裙帶關係了?」楊適一臉不以為然地說:「我雖然很希望能在上海闖出一點成績,但是這種趨炎附勢的事情我可不做。」
丁懷楠聳聳肩,「你不屑,人家還不見得看得上我們哩!」
他又試探性的問起楊適對盧璧人的看法,楊適的反應卻有些冷淡。
「你不覺得我們跟人家是兩個世界的人嗎?」
「如果她只是平常人家的女孩子呢?」
「還不錯,挺討人喜歡的。」楊適淡淡的說。
「咱們來打個賭吧!」
「賭什麼?」楊適問。
「我說不出三天她會主動來找你。」丁懷楠信心滿滿的說。
「你說過,我三年前跟一個叫沈德容的女孩子有過海誓山盟……」雖然逃來上海的路上染了一場大病,他完全喪失這段記憶,但本質上他仍舊是多情的,聽了丁懷楠跟他敘述過往自己與那名叫沈德容的女孩子之間的生死戀情,他就牢牢的記在心裡。久而久之,這段遺失的記憶漸漸成了一面盾,厚實的阻絕這三年來在他身上可能發生的任何一樁戀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