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湛露
坐在窗前的蕭寒意沒來由的想起一句詩:夜深前殿按歌聲。
沒頭沒尾的一句詩,其實倒像是眼前景色的寫照。也只有這一句像了,剩下的三句便不合她的身份和周圍的氣氛。
「公主,真的不去嗎?」月盈捧著一件新衣低聲問她。
經歷大變之後的月盈,大概是受了不少刺激,因此沒有以前那麼活潑多話,整個人總是戰戰兢兢的。
蕭寒意僅是從鼻子裡哼了一聲。月盈就這麼干站在那裡,不知道是該將手裡的衣服放下還是拿著。
蕭寒意轉動眸子,目光投注在她身上,悠悠的說:「月盈,這些日子妳吃了不少苦吧?」
她聞言咬著手指嗚嗚哭了出來。
蕭寒意輕輕拍拍她的肩膀,「讓你們一起受罪是我們這些做主子的不對。當初從北陵逃亡的時候本想帶妳一起走,但因為走得太匆忙,又發生變故,只好將妳丟下。」
「我知道,我不怪公主。」月盈拚命用手背抹掉淚水,卻怎麼也抹不幹。她悄聲道:「公主,我聽說赤多人進城後又殺了不少人。他們的脾氣這麼殘暴,您要是和赤多練正面作對,會不會惹惱了他?」
「會。」蕭寒意說:「但人,總要活得有骨氣,不是嗎?」
「哪怕這口氣會害死妳,妳仍是依舊堅持?」赤多練不知何時竟幽幽出現在門口。「公主,我和我的人等候您多時了。」
蕭寒意別過臉不看他,「我沒有答應過你任何事。」
「妳知道妳在和誰說話嗎?」他問,問得很冷。
「一個雙手沾滿北陵人血腥的劊子手。」她咄咄逼人,毫無懼色。
他挑釁地勾起嘴角,「那妳就更應該知道,這裡已不算是北陵的土地,且妳也應當明白,只有識時務才能活下去,尤其在妳口口聲聲要為北陵報仇的時候。」
蕭寒意捏緊雙拳,她的冷漠也快到了忍耐的極限。
終於,她躍身而起,「好,我跟你走,希望你不會後悔!」
她如風一樣從他身側走過,昂首走向前毆。
滿殿沉迷於歌舞中的男男女女們,看到乍然出現的蕭寒意無不驚得停住一切。
這裡大部分的人都不認識蕭寒意,但這個女人的美麗足以讓所有人在心底烙下印記。
蕭寒意從最靠近自己的桌上,抄起一壺酒和一個酒杯。將酒斟滿酒杯,她站在場心高舉杯子,面對所有人大聲說:「我是北陵公主蕭寒意,這一杯酒獻給諸位,獻給所有曾對北陵人揮刀,讓無數北陵人家破國亡的赤多『英雄』們!」
她說的是官話,在場有一半的人聽不懂,但她臉上悲壯的神情令人震撼動容。之後又見她一揚手,杯中酒便如雨點般四散灑落,濺到了很多人的臉上、衣服上。
重新斟滿酒杯,再度舉起,「這第二杯酒,敬你們可敬的赤多練,是他一手策劃了這場人間悲劇,從此他將夜夜不得安睡,永生都無法洗脫他整身的罪孽!」
同一時間,赤多練剛巧踏進大廳,蕭寒意一揚手,酒水從天而落般迎面從他頭頂落下,濕了一身。
蕭寒意也不看他,第三杯酒繼續舉起。「這第三杯酒,敬這個沒有天理的蒼天。」她似笑非笑的慘澹神情如悲憤,如狂亂,「蒼天無眼,任由乾坤顛倒,這天要它何用?不如早些塌了吧!」
她的酒剛要朝天潑出,手腕就被人一把拉住。
赤多練站在她眼前,冷硬的說:「夠了!」
「夠了嗎?」她瞇著眼睛,嫵媚而危險,「若想讓我停下這一切,你就喝下這杯酒。」她將酒順勢送到他嘴邊,挑釁的看著他。
他的眼睛盯著她,半晌,張口咬住酒杯邊緣,一仰頭飲乾了酒,然後甩過杯子扔在地上。大手抄起她的腰,擁著她旁若無人的走出大殿。
身後的喧嘩之聲、驚歎之聲全都被扔在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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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換我問妳,妳究竟想要什麼?」赤多練惱火的喊。
蕭寒意被他扔回了羞月宮,剛才的放肆和冶艷全都不見,罩在她週身的森寒殺氣令人牙齒發顫。「我要你為你做過的一切付出代價。」
她繼續說:「不到萬不得已,我暫時不會殺你,你最好也不要逼我殺你。」
「為什麼?」赤多練困惑的蹙眉,難道在她的規則裡不是恨誰就殺了誰嗎?
「你滅了北陵,就要賠上整個赤多做為賭注的代價。」
赤多練的眼睛裡不知何時燃起了怒火,高大的身軀顫抖個不停,他一掌打掉桌上的燭台,喃喃自語,「世人都說妳是冷血,難道妳的血真的是冷的?!」
他說完便撲了上來,壓在她的身上,一雙大手緊緊勒住她的咽喉。
蕭寒意怎麼也沒想到赤多練會突然攻擊她,一時不察被扼住了咽喉。所幸她反應迅速,手指繞在他的背後,拍向他的腦後穴,赤多練全身一麻,清醒了些,這才鬆開了手。
蕭寒意轉身掙脫開他,剛要逃出這間屋子,赤多練又一次從後面拽住她的手腕。這次他沒有像在船上那樣溫柔細心,他握得既粗暴又用力,讓她的整個腕骨幾乎要被捏碎。她痛得無法忍受,手指恰巧摸到牆上一個機關,順手一按,地面上即刻閃出一個大洞,兩人同時跌落進去。
這是羞月宮的一個秘密地牢,是為了保護蕭寒意的安全而特意設置的。世上知道這個機關的只有蕭寒聲和蕭寒意兩個人,連月盈這個貼身侍女都不知道,更遑論赤多練這個外人了。
一掉進地牢裡,蕭寒意便擺脫了赤多練的糾纏。而他也沒有繼續攻擊她,只是坐在一角不停的喘氣,氣息零亂而粗重,和平時不大一樣。
蕭寒意身心都充滿戒備,提防著他的下一步動作。
赤多練的喘息聲越來越重,黑暗中還可以聽到他用拳頭砸牆的聲音,像是滿身怒氣無處發洩。牆壁被他擂出陣陣轟鳴,實難想像他血肉做的拳頭怎麼禁受得住這樣的重創。
「別發瘋了。」她忍不住喊道:「你把牆砸塌了也出不去。」
「妳、妳……妳別過來。」他的聲音從牙齒縫裡迸出,「否則,我不能保證……」
他大叫一聲,壓抑且痛苦的嘶喊,整個人倒在地上,半晌沒了聲息。
蕭寒意以為他在耍什麼花樣,但黑暗裡連他的呼吸都聽不見。等待了片刻,她終於決定湊過去看個究竟,於是悄悄挨近他所在的方向。
那裡仍是一片死寂。
她伸出手,勇敢探向他的身子,摸到他的身體,摸到他的臉。他的臉火熱得像團炭火,而鼻息又輕弱不可聞。他病了?這念頭剛一升起,又被她否定。白天看他還生龍活虎的,怎麼可能病得這麼快。
她想丟下他不管,又聽到他口中喃喃囈語著什麼,可都是赤多話,她也聽不懂。這時她的手摸到他腰上的刀鞘--這是個絕佳的機會,可以再一次將他置於死地,而眼前也沒有阻撓她的人。
她緩緩抽出刀,刀鋒和刀鞘撞擊的聲音讓她一顫。
赤多練依然處於昏迷,他恍惚中依稀感覺到一塊清涼的冰放在他的額頭,他的燥熱頓時退去不少,於是他一把抓住那塊「冰」,像是落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般。
蕭寒意被他的動作嚇了一跳,手中的刀幾乎掉落。下一瞬間她被拉進赤多練的懷裡,他伸展的雙臂不知有意還是無意,竟將她的雙臂箍住,使她動彈不得。她的臉幾乎和他一樣滾燙,不是因為羞澀,而是憤慨。
這個男人,一而再,再而三的羞辱她,他是喜歡羞辱她之後得到的快感,還是真的存心要找死?
「請妳……幫幫我。」他清醒了幾分,微弱的聲音帶著熾熱的體息吹拂在她臉頰上。
蕭寒意握刀的手停在那裡,若有所思,半晌後才開口,「你讓我怎麼幫你?」
「幫我解脫這痛苦。」他咬著牙,應是把嘴唇都咬破了,因為她聞到一絲血腥氣,可卻沒有任何暴戾的味道。低厚的男音還在繚繞,「妳是冷血體質,只有妳才能救我。」
蕭寒意翻手抓住他的脈門,發現他的脈息裡居然奇異的跳動著兩種脈搏,一個沉穩緩慢,一個急促奔騰,像是兩種力量糾集在一起,不停的爭奪地盤。
她遲疑的自忖,殺了他?還是不殺?若殺了他,死的只是他一個,是否能動搖整個赤多?赤多又會不會有新的「赤多練」出現?
「蕭……我請求妳……」他一遍又一遍的低喚著她的姓氏。
她的刀終於放下,握刀的手從身上摸出一個藥瓶,因為被他箍緊,取藥非常費勁。掰不開他的手腕,便無法將藥送到他嘴裡。
她歎口氣,在他耳畔低語,「把手鬆開,我要餵你吃藥。」
她柔和的嗓音讓他放鬆了身體,在赤多練鬆開手臂時,她飛速將藥塞進他嘴裡,聽著他吞嚥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