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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文 / 岳靖

    「鼻塞會使壓力無法平衡,感冒時最好不要潛水,這種基本常識,妳怎麼會不懂?」皇廉兮嗓音比平常高亢了一點。

    米雷原本從吧檯裡探出臉來,遞送點心,立即又縮了進去。虎千風眼睜睜看著好吃的橘子薄盤餅盛冰淇淋消失,露出失望的神情。米雷放下吧檯簾子,走到後頭洗杯盤。

    「我感冒早好了。」梁熒惑語帶濃濃的鼻音。

    皇廉兮停止來回走動,轉頭盯住她。「是嗎,感冒好了──妳那鼻音怎麼回事?塞了一顆櫻桃在裡頭?」

    梁熒惑皺眉,惱怒起來。「我又沒給你惹麻煩,你幹麼管這些小事。」她轉動椅子,背向皇廉兮,生氣地喝光果汁。不過就是趁他向皇泰清報告她的狀況講電話時,她先下水罷了,這男人哪來那麼多囉唆!

    「妳這次只是幸運,如果下次出事,爆破肺泡,我還能管什麼小事。」皇廉兮轉正她的身軀,讓她面對他,緩和語氣說:「我不是要管妳,只是要妳注意安全,潛水的話,沒有我同行,絕不能私自下海,懂嗎?」他大掌抓著她的雙肩,看著她。

    梁熒惑也看著皇廉兮。他深邃的黑眸透出一種藍紫色光點,感覺很堅定,久久,梁熒惑投降地開口:「好──我知道你是潛水專家──我保證不會再擅自下海潛水,可以了吧?」她舉起右手發誓。

    得到她的保證,皇廉兮微笑點頭。嗯,這比要她認錯道歉還來得可貴。

    然後,她又嘀咕道:「誰叫你老是忙著跟皇泰清通電話,我只好做些讓你監視不到的事……」

    「什麼意思?我跟泰清通什麼電話?」皇廉兮挑眉。

    「有啊,我也有聽到!」虎千風拔下棒棒糖,出聲插嘴。「廉兮叔叔跟泰清老大說Mars姊姊騎馬在碼頭亂闖,差點衝進海裡、玩風帆老是翻船、幫聖徒洗澡弄得酒館到處是泡泡……還跟泰清老大說Mars姊姊每天都幹麼幹麼,又跟泰清老大說Mars姊姊不太乖什麼什麼……」太多了,他記不太住。

    「幹麼幹麼、什麼什麼──」皇廉兮學著虎千風的語氣,大笑起來。「我可不是皇泰清的臣子,跟我通電話的人是『女王』的父親──」他摸摸梁熒惑的頭,笑說:「該怎麼稱呼呢?一般而言,我都叫他『老師』,可他畢竟是『女王』的父親啊,呵……」

    梁熒惑小臉脹紅,拍掉皇廉兮的手,「你為什麼跟我爸聯絡?」她怒問。

    皇廉兮收住笑聲,保持著唇角和煦的笑靨。「不就是妳的建議嗎?」他替長輩皇蓮邦的出版公司工作,前一陣子,他們鬧得不愉快,皇蓮邦濫用權力冷凍他,不再出版他的作品,梁熒惑便好心提醒他,他的老師梁亞夫也掌管了一家出版社……

    「然後你每天跟我爸聯絡,報告我的狀況?!」梁熒惑很驚訝。「他答應出你的東西就好了,你幹麼一直跟他連絡!」也很生氣。

    「別這樣──」皇廉兮溫言安撫她。「老師很久沒見妳了,他思女心切──」

    「莫名其妙。」梁熒惑跳下椅座,怒氣沖沖地往酒館外走。什麼思女心切──皇廉兮竟是對一個父親報告一個女兒──簡直莫名其妙!梁熒惑越走越快,轉而跑了起來。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生氣,她根本不是在氣父親,也不是皇廉兮,那她在氣什麼呢──

    氣電話那端原來不是皇泰清。

    她又一廂情願了!氣!

    梁熒惑悶頭跑下階梯,撞上一堵溫熱的牆。

    「妳要上哪?」低沈的男性嗓音罩下。

    梁熒惑盯住男人整齊的西裝,順著抬眸。皇蓮邦神色沈凝,眉頭深折注視著她。

    「長輩剛下船嗎?」皇廉兮步下浮塢。

    「你還沒接到消息嗎?」皇蓮邦遞出一張新聞紙。他在義大利接到了一則不太好的報導。

    「……政府軍暗夜奇襲……引爆雷區……」皇廉兮念出幾段文字。

    「泰清是在那兒吧?」皇蓮邦開口。

    梁熒惑火速搶過皇廉兮手上的文件,看著看著,美顏一吋吋泛白,抖著紅唇,說:「我要回去……」

    第四章

    歸隊的旅程特別艱辛。他們的船艇泊在軍港,開車進內陸,途中經過很多檢查哨,到處是成隊帶槍的政府軍。最近,每天都有人被捕或遭暗殺,市街瀰漫恐怖氣氛,時不時有汽車炸彈案,被掀了頂的教堂,破敗不堪,死亡受傷的無辜人民難以估數。

    皇泰清所在的三不管地帶收容村,遭雷區的連續爆炸波及得幾乎只剩斷垣殘壁,破敗的建物與週遭灰暗的巖山互為表裡。這幾天,他們搭起的臨時醫護帳裡,擠滿了傷患。好消息是,聽說沒有人死亡。

    梁熒惑到達時,看見乾涸的河床裡,動物的屍體堆得像一座山。柏多明我那支團隊的人馬,戴著口罩、手套,正在灑化學藥劑,準備焚燒,以避免日後疾病蔓延。

    皇蓮邦手掩口鼻,拉著梁熒惑快步進入收容村範圍內,同行的還有白靄然與皇廉兮。白靄然嘔地一聲,就在收容村入口地標,吐了起來。

    「白老師!」梁熒惑停住腳步,回首看她。

    皇廉兮扶住白靄然,大掌拍撫她的背脊。「不要緊吧?」空氣中,腐臭味太濃,難怪人要受不了。

    皇蓮邦掏出手帕,遞給白靄然。「妳該留守在船艇上的──」他話裡彷彿還有一層深意。

    白靄然搖搖頭,柔荑接過皇蓮邦的手帕,擦了擦臉,說:「事情發生那麼多天了,我很擔心他們……」她歸隊的第二天,發生雷區爆炸事件,政府軍沒抓到想抓的人,各種管制令下得又快又急,她和兩個原本就留守在皇泰清船艇上的年輕人被困住了,那些非正規警察不准他們上岸。幸好皇蓮邦來了。皇蓮邦是個夠力的人物,他多方疏通,弄了通行證,她才能跟著登陸。

    「不知道泰清有沒有受傷?」皇廉兮看著一個個擔架抬著人往那嘈雜的醫護帳進進出出,不禁皺起眉頭。

    梁熒惑甩開皇蓮邦的手,急步先行。皇泰清要是敢受傷,她一定會宰了他!梁熒惑繞過幾輛橫擋在路中的大車小車,在昔日孩童們踢足球玩耍的小空地中央停住──

    什麼都壞了,這裡彷彿又經歷了一場內戰──

    收容村裡最顯眼的,僅有用帆布和廢棄枯木拼合組裝的臨時醫護帳,這說明了現在最需要的是醫療救治,受傷的人多得數不清,小孩哭號聲有夠淒慘。原本的發糧中心、剛建好的學校、小醫務室、人民避護院……大部分建築體還在,只是,不是沒了屋頂,就是牆傾毀。唯一的水井裡也全是泥灰,地下水已經不能再飲用。

    一個聲音吼著:「水還沒到嗎?」

    梁熒惑循聲,望向那個站在貨車載台上的男人。「柏哥!」她叫道,朝卡車跑去。

    卡車上的柏多明我轉頭,一臉驚喜地蹲低身子,順手將已來到車邊的梁熒惑拉上載台。「惑惑──」

    「皇泰清呢?」梁熒惑沒等柏多明我聲音落定,便焦急地問道:「柏哥,你知道皇泰清人在哪兒嗎?他是不是受傷了?」

    柏多明我看了梁熒惑不安的神色好一會兒,才撇唇答道:「皇好幾天沒睡覺,現在在後帳休息。」他們在臨時醫護帳後方、緊鄰收容村邊牆的木屋設了一個指揮中心,慈善人道團體的成員輪流在那兒休息。「皇沒受傷。」柏多明我補了一句。

    梁熒惑鬆了口氣似的坐下。

    柏多明我垂眸盯著梁熒惑。「惑惑,妳跟誰來的?」現在要進入這個國家的內陸地區,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和皇泰清的長輩、晚輩,還有白老師一起來的……」梁熒惑手指向收容村入口處。

    皇蓮邦他們依舊站在那兒,白靄然似乎很不舒服,美顏蒼白,癱坐在一顆大石頭上。

    柏多明我瞬忽跳下載貨平台。卡車震了一下,梁熒惑站起身,看著柏多明我穿過抬擔架的人群,跑向皇蓮邦他們三人,一把拉起坐在石頭上的白靄然,擁進懷裡。

    這怎麼搞的?梁熒惑愣住。白老師和柏哥……

    「熒惑。」皇蓮邦走到貨車載台邊,要梁熒惑下來。「該走了。」

    皇廉兮伸手協助她跳下來。

    「這個地方不能久待。」皇蓮邦看著兩個突然在他前方扭打的少年。

    「住手!」梁熒惑跑過去揪開其中一名少年。

    皇廉兮連忙握住另一名少年高舉的拳頭。「趁隙偷襲,不是英雄行為。」他說。

    「你們在幹什麼?身上的傷不夠多嗎?」梁熒惑凶怒地瞪住兩名少年。

    少年們認得梁熒惑。兩人七嘴八舌向梁熒惑告對方的狀。一個罵一個「政府軍走狗」,一個罵一個「該死叛軍雜碎」,兩人馬上又眼紅拳腳相向,幸好皇廉兮高大的身軀隔在他們中間。

    「不准再吵!」梁熒惑吼道。這裡的人真奇怪,他們其實聽得懂彼此的語言,但從來堅持講自己的母語,族群界線分得很清,誰也不服誰。「再吵就把你們丟到雷區去。」她用力打了兩個少年的頭一下,說兩種不同的語言要他們回各自的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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