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岳靖
嗯,這孩子有點不一樣,不知道他是貼心,還是把該爆聲大笑的反應轉成暗諷,嘀嘀咕咕地又說:「我叫小番茄,摔倒一定變成番茄糊……一點都不厲害。」
梁熒惑皺眉不語。
「小風,你先下去。媽媽要幫姊姊換衣服。」費沁藍對兒子說道。
「喔。」虎千風頷首,聽話地往門口走出去。
透過費沁藍的幫忙,梁熒惑很快地換好一件質料輕柔飄逸的紫色繫帶繞頸裙裝,梳了一個清爽的髮髻,下樓用餐。
虎家父子穿著相同的白T恤、牛仔褲,坐在二樓露天陽台的長桌前,等兩位女士入座,才開動。費沁藍做了三明治讓手受傷不方便使用餐具的梁熒惑取食,虎千風和父親坐在梁熒惑對面,拿著小湯匙挖起一口熱奶酪,要喂梁熒惑。虎洋搔搔兒子的頭,攤開桌上的圖紙,邊看邊用餐。
好一會兒,虎洋發出渾厚的嗓音,說:「妳第一次來海島──」
「嗯。」梁熒惑直覺應聲。
「我認識妳哥哥梁望月。」虎洋放下圖紙,說了句。梁熒惑眸光一亮,盯著虎洋。她已經好久沒見過哥哥了,雖然知道哥哥這幾年是住在這島上,可是一直沒機會跟他見面……
「妳哥哥在這裡住得很愉快,談了場美妙的戀愛,也許妳可以跟他一樣──」
「我知道。」梁熒惑截斷虎洋的聲音。「大家都說這裡很美好,但是我不會跟哥哥一樣,我怎麼可能在這兒談戀愛。」語氣有些涼淡、悻悻然,她垂首吃自己的三明治。
虎洋挑眉,覺得這大女孩有點憤世。「我想妳是不同。」轉個話題,他問:「妳在皇泰清的團隊裡做什麼?」
一提到皇泰清,梁熒惑生起氣來,說:「我是個打雜的,他現在不需要我,就把我像丟垃圾一樣,丟在這島上。真可惜,人們口中的仙境世外桃源,是他用來丟垃圾的地方。」
虎洋哈哈大笑。「我真搞不懂……」他搖搖頭,喝完咖啡,站起身,走向妻子,吻吻妻子的臉頰,低語:「明明是個美人胚子,怎麼會自比垃圾……」
費沁藍拍拍丈夫的臉。虎洋旋即又對梁熒惑說:「妳可知道皇泰清的船還沒起錨?」
「什麼?!」梁熒惑抬眸。
「高原上的祭老太爺幫皇泰清安排了相親,他的『為愛走天涯』可能得暫停一陣子。」虎洋拿起掛在胸前的單片眼鏡擦了擦,在妻子耳畔低語要下去工作了,便離開露天陽台。
費沁藍倒了一杯無花果汁給梁熒惑,詢問她是否還要餐點。
梁熒惑很不專心,失神地點頭喃言:「嗯,我知道,他年紀一大把了,需要跟女人談戀愛……」
☆☆☆☆☆☆☆☆☆☆☆☆☆☆☆☆☆☆☆☆☆☆
為愛走天涯,這是皇泰清的航海之名。因為他到處做好事,散播愛心,因為他是浪蕩子,船艇裡載有眾多美女,雲遊四海,怎能不說為愛走天涯。
皇泰清預計昨晚開航離島,因故延遲,一早又有高原來的直升機,請他與長輩約會。
皇泰清穿著最常穿的卡其獵衣,輕裝便捷地赴約。
約會地點是一間樓中樓飯廳,古典優雅的裝潢與傢俱,洋溢著濃厚的舊日溫情。豐盛的午餐,擺放在奧勒岡松木雕制的圓桌上,挖空的綠番茄像只翠玉盅,裡頭填滿紅酒醋海鮮沙拉和特殊醃製的火雞肉,盛放在精美的白瓷餐盤上,那是他喜歡的義大利菜之一,還有牛尾拌芝麻菜、小龍蝦肉、乳酪拼盤、蘆筍醬燒旗魚排、覆盆子甜點……很好──
皇泰清拉開餐椅落坐前,露出一抹深意笑容,他招來一旁的女僕傭,交給她一個東西,低語幾句話。女僕傭領命離去。
「你這小子也太不懂得客氣,當主人的面命令人替你做事──」桌邊主座那位相貌威嚴強悍的老人家,今天修了一個新潮的山羊鬍,原本就不老的臉容,這下顯得更年輕了,一雙精明的眼睛先打量皇泰清,然後看向正離去的女僕傭。「說說看,這回在我島上白吃白喝多久了,才來打招呼?」
「丈公可別給我扣帽子,我從來沒在島上白吃白喝多久。」皇泰清一笑,露出整齊潔白的牙齒。高原上的祭家主宅,住著海島的擁有者。也許,他是該懂點禮貌,但,這是一頓專為他準備的餐食,不是嗎?他看著桌上的菜餚,說:「我本來打算昨天晚上要走的,是您和姑婆說有事找我談。」眸光移往餐桌另一側的祭老太夫人。
祭老太夫人看一眼他的裝扮──的確是一副隨時要走的樣子。她啜飲一口薄酒,放下杯子,高雅地吃起開胃菜,半晌,才又抬眸,沈吟地凝視著他。「這一年,你又花掉多少皇家的錢?」
「很多。」皇泰清喝了口酒,沒什麼大不了地回道。
「口氣倒是輕輕鬆鬆,不知懺悔。」祭老太爺瞇細眼眸,訓斥地道:「皇家多幾個你這種不肖子,遲早被敗光。」
皇泰清大笑起來。他最喜歡聽人家這樣說他。「我也希望能敗光皇家,讓大家都來投靠丈公,不用住在那寒冷的地方,多好!呵……」
「渾小子,就會耍嘴皮!」祭老太爺罵了句。
皇泰清得意地撇撇唇,噓了幾聲。空氣裡傳開一串怪異音樂。祭老太爺眼神一閃,回頭望向固定在樑柱上的音響揚聲器。
「這什麼亂七八糟東西?!」揚聲器播放的搖滾曲調配上頹廢萎靡的男人唱腔,讓祭老太爺嫌惡極了。
皇泰清倒是神情愉悅地說:「不錯吧,丈公,我的朋友──Britpop詩人,他們最近舉辦慈善義賣,找我共襄盛舉,我買了一些他們近年的作品,您如果有興趣,我叫人送來,佐餐聽賞,很棒──」
「聽這種東西,我會吃得下飯?」祭老太爺用力地放下餐具,瞪一眼皇泰清,喊著僕傭關掉音響。
「我以為丈公跟我們年輕人一樣。」皇泰清消遣似的說:「抱歉,顯然我被您的新造型給誤導了。」
祭老太爺沒好氣地啐了句:「我跟你這渾小子一樣,你姑婆今天都去喝西北風了。」待會兒,他非得罵罵今早幫他修鬍子的傢伙。
祭老太夫人淡淡一笑,問:「泰清,你一直在做這些事嗎?」
「嗯,善事。」皇泰清馬上答道。
祭老太爺不以為意地嗤了聲,但沒說什麼。
「你有沒有想過做個事業?」祭老太夫人又問。
「姑婆,」皇泰清抬眸,眼神堅定。「這就是我的事業。」
「什麼事業──淨花錢,沒賺錢。」祭老太爺訕訕說道。
「也許我說『志業』好了──」皇泰清改個說辭。
「你打算一輩子這樣嗎?」祭老太夫人憂愁地看著他。
皇泰清挑眉,爽朗的俊臉正對著長輩。「姑婆,您怎麼了?您今天是找我來談工作?還是皇家真的要被我搞垮了?」這些問題,他從沒擔心過,可他也不希望長輩為他煩惱。
「泰清,你跟蓮邦同年吧?」祭老太夫人垂下眼睫,拿起水杯,喝著水。
「我是跟蓮叔同年,這有什麼嗎?」皇泰清切食著旗魚排,啜飲紅酒。
「蓮邦前一陣子成家了,他把家族交給他的事業經營得很好,你難道不想跟他一樣?」祭老太夫人開導般地說著,等他回應。
皇泰清自顧自地吃東西,久久沒答話。
「本來我是不管你們皇家的事的,不過,這次,你姑婆要我給個主意,所以,我安排了幾個不錯的對象──你這幾天就留下來看看吧。」祭老太爺開口說道:「我看你這個性,得成了家,才會改。」浪子結婚後,總該知道什麼叫責任。
「我沒想過要結婚。」皇泰清吃完盤裡的食物,喝完酒,冷靜地發出嗓音。「姑婆,您別理會我父母跟您說的話──」人家說,姑婆疼侄孫。他想,一定是他那對管不了他的父母,向海島搬救兵。
祭老太夫人一臉困惑又吃驚。「你不想結婚?!」
皇泰清扯扯唇。「我對這些事情沒興趣。我船上有好些個美女,我要結婚甚至可結上八次十次。」說這些話,腦海突然閃過梁熒惑,皇泰清頓了一下,站起身,繼續道:「謝謝你們的關心,相親就不必了。蓮叔比我長一個輩分,他大可早我三十年結婚,我想我不需要過跟他一樣的人生。」他是浪蕩子,對他而言,有一艘船艇比有一棟豪宅重要,他不適合穩定的生活、穩定的人生,如果他注定出生在穩定的環境,那他就往不穩定的地方走。
祭老夫婦聽完他的心志,神情一式僵凝,說不出話,似乎他是個十足十令長輩頭疼的不肖子。
皇泰清笑了笑,告辭兩位長輩,走出祭家主宅。
送他上高原的直升機不見駕駛,他親自起飛,直達船艇靠泊的碼頭。管理中心派出四個巡港員,開著吉普車,過來查看,他們沒接到任何直升機下高原的通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