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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頁 文 / 岳靖

    前言

    從這裡開始──

    我只針對能理解我的人發言……

    ──薩德《臥房裡的哲學》

    很久很久以前……

    大概是梁熒惑十歲以前,剛上小學的事。

    那條無名的小河大約三米寬,沿著相思樹林的小坡道蜿蜒,水流還算清澈,岸畔不高,河底鋪滿細碎的小鵝卵石,有蝌蚪、小魚悠遊,看起來不像是人工開鑿的排水溝。梁熒惑每天從父親任教的大學附屬小學走路回家,偶爾會看見有人在河裡戲水。那些人差不多跟她哥哥一樣大,河裡的水只及他們膝蓋,感覺不深,很適合消暑遊玩。

    某個夏日正午,陽光炙熱得教人難受,梁熒惑背著書包走在小河畔上的林蔭步道,沒看到那群跟她哥哥一樣大的男孩在戲水,倒是聽見一陣淒涼狗叫緊接在孩童惡劣的笑鬧聲後傳來。

    「打牠、打牠……哈哈哈……溺水了,這只笨狗不會游泳耶……真有趣……」

    「狗應該都會狗爬式啊,喂,笨狗快游給我們看,再不游,就把你抓起來解剖!」

    三個同樣背書包的男孩站在河邊,丟石子,打落水狗。

    「哈哈哈……」狗兒越是哀嚎,男孩的行為越是頑劣。

    梁熒惑跑下林蔭步道,對著岸邊的男孩叫道:「你們在幹什麼?」

    男孩們回頭看見梁熒惑,不約而同地「哎喲」一聲,嫌惡帶取笑地說:「『禍星』來了、『禍星』來了!」

    一個男孩繼續用石子打得狗兒哀嚎不斷。「笨狗!你今天的遭遇全是梁熒惑害的,她是大禍星喔……哈哈哈……」

    梁熒惑衝上前,扭扯男孩的書包,用力推他一把。「你住手!壞蛋!」

    男孩一屁股跌坐在泥地上。

    「妳做什麼!」另外兩名男孩一人一邊,抓住梁熒惑的雙手。

    跌倒的男孩慢慢站起身,怒瞪著梁熒惑。「妳剛剛罵誰壞蛋?」

    「你們都是壞蛋!欺負一隻可憐的小狗!」梁熒惑小臉氣紅。

    「妳敢罵我們……」男孩拍掉褲子上的泥土,朝兩個同伴使眼色。

    兩名男孩咧嘴笑了笑,抓著梁熒惑,猛然使力推她。

    梁熒惑來不及反應,整個人落進河裡,身形不穩地撲騰,吃了好幾口水。

    「哈哈哈……跟笨狗一樣!」男孩捧腹大笑。

    梁熒惑好不容易站穩身子,睜開眼睛,找尋小狗的蹤影。

    「禍星救笨狗、禍星救笨狗……」三個男孩在岸上肩搭肩,邊唱歌,邊遠離小河。

    梁熒惑渾身濕淋淋,抱著小狗上岸時,男孩們已經不見蹤影。

    回到家中,小狗死了。哥哥告訴她,那是一隻拉薩犬,身上有許多受虐的傷,沒有適當處置加上溺水,就算是聖犬,還是抵不過厄運。

    梁熒惑難過不已,問母親:「為什麼我叫做熒惑?」

    王蓉蓓坐在床邊,摸摸小女兒發燙的額頭,覆上濕毛巾,說:「熒惑有什麼不好?」

    「同學都叫我『禍星』……」梁熒惑委屈地低語。「媽咪……是不是我害死小狗……」

    王蓉蓓溫柔地微笑,安慰女兒。「是妳救了小狗,不是嗎?」

    「可是牠死了……」梁熒惑搖搖頭,窩進母親懷裡。「媽咪……我是不是禍星……」

    她很在意這個問題,尤其這一天,一個生命在她眼前消逝──

    也許,她真的是同學口中的禍星……

    第一章

    很抱歉,我仍持續這個調性,不管過多少年都不會改變,這是初始就注定的,今後也將是我的原則,如果你已經膩了,那趁早覺醒,另尋新鮮,我知道你喜歡獵奇,你大可拋下我,做個解脫──我恭喜你。

    你沒必要使自己陷入矛盾的痛苦中,假使……假使你還有一點愛我,那我會安順地沈睡在你心底,陪你。

    右手的劇痛是在毫無知覺的那一段時間平息的。梁熒惑恍恍惚惚地眨動濃翹的睫毛,一盞搖晃的吊燈映入眼簾。她似乎睡了很久,久到陸地變成滄海。

    海濤如情人喁喁私語,靜謐氣氛中有幾聲鷗鳥鳴啼傳進來。這間艙房舒適得不像話,簡直跟飯店豪華套房沒兩樣。

    雅致的蒼藍色天花板畫著飛鳥圖,吊燈如日,感覺就像一片天。這床、這暖被是雲,柔柔圍裹她身軀,曾經,男人說她是天空最紅的一顆星,適合留在他身邊。這次,男人似乎是要將她送遠。

    梁熒惑皺凝眉心,坐起身,固定在胸前的右手無法抬舉,她想起自己的右手應該是斷了,不知是誰給她穿了件單肩裙裝,象牙白的,鑲滾翠綠邊,神話式風格,看樣子會有好一段時間得穿這左單肩式衣服,並且不能活動,難怪有人急著把她送遠。

    很好──梁熒惑雙眸冷凝下床,裸足往起居室走──不過是斷了一隻手,她還知道怎麼吃飯。

    通過雙折門過道,起居室裡沒點燈,暖爐嵌在黎巴嫩橄欖樹木做成的牆中幽幽釋放微光。梁熒惑走向角落的書桌,繞到桌子與兩面牆隔出的三角區域,擰亮水滴狀琉璃立燈,一隻橢圓大土罐被支架環套,穩固地放置在燈下。這可能是個古物,據說中亞某個部落酋長為了感謝男人建醫院、設學校的慈善義舉,特地送給男人當紀念品。土罐裡有各式花兒,新鮮的,朵朵都晶瑩嬌艷,花姿迎立、簇擁著插在土罐正中央的一把輕劍。劍是男人的,鮮花代表女人,一朵就是一個女人,男人身邊有太多來來去去的女人!

    梁熒惑左手抽起輕劍,唰唰地揮了兩下後,插回去。「反正都是流星。」紅唇清冷地低語,她踩過一地落花,走向窗邊。

    臨窗的骨董圓桌上擺了餐食:蝦仁鷹嘴豆義大利面。一雙筷子放在潔白的口布上。

    梁熒惑神情凜了一下,拉開椅子落坐,左手拿起筷子。左手持叉不成問題,何況吃義大利面更應該用叉子,但她是梁熒惑,當然沒有理由讓這某人刻意的安排給難倒,好吧,筷子就筷子──不過是斷了一隻手而已,她還知道怎麼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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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靄然進入艙房起居室時,看見梁熒惑背對門口,坐在窗簾垂合的窗邊。她發出嗓音說:「妳醒了?」

    梁熒惑沒吭聲,也沒回首。

    白靄然步伐輕盈如仙,走到梁熒惑身旁。「泰清把桌子固定在窗邊,就是希望進餐時能一面享受海景。」柔荑拉開窗簾。

    外頭正是海天雜糅,一片紺藍,日暮像老師傅巧手織縫的絲毯,閃爍光芒張懸在弧形艙窗外,燦爛地鋪蓋整個世界。

    梁熒惑仰起臉蛋,閉了閉眸,覺得光太強,勾勒出窗前女人窈窕的身影。白靄然個兒跟梁熒惑差不多高,長髮黑亮,五官清靈柔美,嬌嬈曲線比世界一流匠師打造的小提琴更完美,充滿成熟風韻,如果不是還有青春這一項武器,梁熒惑在白靄然面前恐怕只有自卑嫉妒的分。

    「要去哪裡?」適應窗外的景致後,梁熒惑望著移動的海景問道。

    白靄然笑了笑,沒回答梁熒惑的問題,只說:「妳這陣子可得好好念些書,我已經把課程排好了。」

    這艘船艇的主人──皇泰清自組一支慈善隊,專門到那些內戰方休、鬧過革命、百廢待興的地區做好事。皇泰清的團隊裡,有各行各業人士,白靄然是個教師,自從梁熒惑出現在這個團隊,白靄然便負皇泰清所托,督導梁熒惑增進知識。

    「這些年,妳跟著我們到處跑,沒法專心學問,回海島後──」

    「什麼?!海島?!」梁熒惑放下筷子,抬眸看白靄然一眼。「我沒說要跟你們回去。」聲調很和緩,年輕姣美的臉蛋卻淡顯怒意。

    白靄然保持著唇邊的笑靨,拿起筷子塞回梁熒惑手中。「妳是瞭解泰清的個性的……」美麗的雙眸對住梁熒惑,她嗓音柔軟地說著。

    梁熒惑垂下臉龐,握了握手中的筷子。是啊,她瞭解皇泰清。好幾年前,父親就常說他資惟英敏,具俠義心腸。那時,她年紀小,也覺得他是世界上最善良的人……

    「我現在連一雙筷子都沒辦法用,只會給他添麻煩是嗎?」梁熒惑盯著瓷盤,努力地將左手拿筷的姿勢做到最正確,依然挾不起盤中的麵食。

    「泰清很擔心妳。」白靄然摸摸梁熒惑披肩飄散的長髮。

    梁熒惑突然站起,靜靜凝視窗外好一會兒,沈吟地開口:「白老師,可以幫我剪短頭髮嗎?」

    白靄然微微一愣,神情溫柔地說:「這麼漂亮的長髮為什麼要剪?」

    男人說過,她的頭髮像黑色的太陽,明明是黑,卻又亮,在燃燒一般,感覺熱情。

    「我這個樣子,根本沒辦法整理長髮……」梁熒惑轉過身,繼續說話的同時,有人開門走進來,她停一下語氣,才道:「再漂亮,還不如剪了。」

    「這種事不要麻煩靄然。」高大昂挺的男人,身著卡其獵裝,一步一步朝窗邊走來,立定在梁熒惑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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