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織巢鳥的愛情紀事

第22頁 文 / 葉昭潔

    李母對李盈月的話不甚明白,但她可以理解她此刻心情的紛亂,畢竟,這一年來,她的生命變化得太快,遇見的事太多了,一年,卻活得有一般人一輩子那麼長了!

    「唉——」她長歎一聲。「每次你說一大串我不能理解的話,一定是你又有什麼決定的時候。你說吧!我這輩子,全是為了償你的債來的。你這個討債鬼,有什麼事,說吧!」

    「媽,別這樣嘛,我有這麼糟嗎?」李盈月擺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倒把母親逗笑了。

    「少來了!你愈這樣我愈害怕,誰知道你心裡怎麼算計的?」

    「我……人家不過想……想再唸書。」

    李盈月唸書去了,孩子交給保母照顧。

    丁家一切似乎又平息了,只是余孟芳失眠的情形加重,安眠藥過量食用的結果,使她的心臟、腎臟都出了問題。

    丁築和林柏翠算是和好了,但林柏翠隱約可以感覺到,曾經滄海難為水,兩人雖然都將「李盈月」鎖在屋子塵封的角落,盡量不去觸碰,但誰也無法將它真正地拋開。

    至於丁秀巖,拜託,他可是丁亦虹唯一的兒子,氣質丰采不在話下,身邊來來去去的女人,個個都是才貌雙全,又何必單戀一個李盈月呢?

    沒錯,李盈月那次大發雷霆教他十分受挫,也傷心了好一陣子;但是,他把一切對李盈月的掛念與關懷畫成一個小圈圈,一個他體內,他心底那個屬於文明中的角落。

    至於,他曾許下的承諾,丁秀巖自認已經盡力了;對文明中,他也只能說聲抱歉,更何況,當初他的決定,也是迫於無奈。

    然而,儘管他這麼想,那個屬於文明中的角落仍然經常使他困擾。夜裡,他經常莫名其妙地夢見李盈月,夢見與她談天,甚而共赴雲雨;而丁秀巖知道,這些都屬於「文明中經驗」,只是,他無法擺脫,只能任其苦苦糾纏。

    一天,他整理衣櫥,在一件外套上發現了一根細長微卷的發,他不自覺地停止了所有的工作,望著那根已然沒有生命力的髮絲,久久無法思考。

    他將髮絲握在手裡,它細微到讓他完全無法感覺到它;他怕將它遺失,只好將它繞成小小一撮,夾在日記本裡;後來丁秀巖還是不放心,用護背膠膜將它製成小卡片似的,寫著「盈月的發」,才安心地放入書頁裡。

    這個無法自主的動作,使丁秀巖不得不重新審視這分感情。

    李盈月和三個女同學嘻嘻哈哈地從教室裡出來,也許是有個開服裝店的母親的緣故,李盈月的穿著比其他同學光鮮得多,卻絲毫不減那分年輕的稚氣,任誰也看不出她竟已是個孩子的母親。

    「晚上我們去夜市吃東西,從街頭吃到街尾,怎麼樣?」一個微胖的好友說。

    「吃回來再吃瀉藥減肥啊?神經!倒不如去吃棉花糖吧!好像吃了很多,可以滿足吃的慾望,又不怕吃得太肥!」高個子美女答。

    「我從不吃棉花糖。」李盈月說。

    「為什麼?」

    「棉花糖的滋味,受騙的滋味!」

    「哇!真深奧啊!連吃糖都有學問!」

    「沒辦法,人家盈月多認真啊!哪像我們?」接著一串嘻笑打鬧。

    以前的李盈月,下了課生龍活虎,上課就夢周公;而現在,可都是人家向她借筆記,考試她替人家護航的!她相信,只有讓自己不用靠別人,有能力作決定,別人才不會替她作決定!

    她要做個有能力愛人的女人,不要只是做等著被愛、被決定、被支配的女人。

    「李盈月!」一個清亮的聲音喚住她。

    李盈月猛然回頭。球場上競賽的喧鬧聲,耳墜子樹隨風搖擺的婆娑聲,女學生們不知天高地厚的談笑聲,一個呼喚她名字的男孩……她似乎又回到了和文明中初相戀的日子。

    李盈月的同伴們也聞聲回頭,驚艷一個年輕瀟灑的男人,懂得穿針織外套、富流行感的紳士,尤其是身後那輛紅色保時捷。

    她們面面相覷,同時發出驚歎聲。

    「李盈月,你身價這麼高哇!介紹介紹吧!哦,天,酷斃了!」

    「盈月,好久不見!」丁秀巖走上前來,生澀地寒暄著:「你們好。同學?」

    「是啊!頂好的朋友!喂!」胖女孩用手肘碰了碰李盈月:「介紹一下嘛!男朋友?」

    「不是啦!」丁秀巖的突然出現,教李盈月不安又……五味雜陳的,不知該如何搭話。

    「我叫丁秀巖,一個……被她三振出局的朋友!」丁秀巖靠著這群天真女孩的鼓舞,竟在不規則的心跳中也能說出一兩句幽默的話。

    「什麼?這樣的條件你竟也三振?喂!不會吧?」

    「哎呀!別聽他胡說!你……你來幹嘛?」

    「肚子餓了。」

    李盈月知道丁秀巖是有備而來的,卻一時不知怎麼答他的話,心裡竟有些欣喜,又有些氣怒。

    「我又不開餐廳,肚子餓關我什麼事?」

    「那……好吧,算我來還東西的好了!」丁秀巖取出一個小皮夾,拿出一張名片似的東西,交給李盈月。

    李盈月一接過手,女伴們比她還好奇,紛紛湊頭過來看。名片上有一條黑色細線構成的圖案,但看不出畫的是什麼。翻到背面才看見,上頭寫著:盈月的發。

    「在外套上找到的,隨手留了下來,我沒有別的意思,不過,我很珍惜它。」

    天!這對大學新鮮人的女孩們簡直是電影上才有的情節,英俊高大的男人,細膩深情的心靈,以及那名牌跑車……女孩們的夢想,豈容李盈月現實的眼光使之破滅?

    「盈月,你還等什麼啊?真愛只有一次,錯過就沒有了!」

    李盈月望著卡片上的字,心中有如針紮著似的痛楚。她想起文明中,任何與愛情相關的情緒都使她想起文明中。這樣的她,有什麼資格再和其他男人談戀愛呢?

    「盈月,去吧!好歹把話說清楚,人家在等你呢!」

    「我……」李盈月抬頭看丁秀巖,她已經拒絕過他一次了,這個為了她差點死去的男人,如今,她要用什麼理由再拒絕他呢?

    他在等她的拒絕,他其實知道她會拒絕他來,只為了證實。

    「對不起!我同學說得沒錯,真愛只有一次;而我,我已經擁有過了!」

    丁秀巖不意外,心卻依然被重重砍了一刀。他笑了,笑得很燦爛。「如果我也即將死去呢?難道真的失去的比較美,比較刻骨銘心?我沒別的意思,只是……唉——我肚子真的餓了!我走了,再見!」

    丁秀巖真的走了。

    唉——最難過的,莫過於李盈月的三個女同學。

    李盈月不知道自己做對了還是做錯了,但她著實被那幾個女娃兒們罵慘了!

    丁秀巖始終給她一種極其熟悉的感覺,有時在夢中,明明是她和文明中依偎著,但一抬頭,卻看見丁秀巖在朝她笑。他的笑沒文明中的燦爛,卻很溫柔。

    「不!我不能接受他,我和媽約定好了,若再婚,娃娃就還給文家,我不能!」

    李盈月丟下手中的筆記,在窗前不安地來回徘徊著,努力不想,卻又一再憶起丁秀巖在車旁溫柔的笑容,以及故作鎮定的幽默,她不由地自口袋中摸出那寫著「盈月的發」的小白卡紙,放在手上,情不自禁地滑下兩行清淚。

    為什麼?為什麼要來惹我?我是無辜的,我和你們一點關係也沒有,我也不想跟你們有關係,為什麼偏偏你們能左右我的情緒,能干擾我的生活、我的未來?李盈月竟恨恨地怨起所有愛過她的男人。如果他們都不愛她,那她的生活將可以多麼單純平靜——

    或許不見她會更好。

    丁秀巖點了一大客豐盛的海陸大餐,卻一點食慾也沒有;打電話找同事「打屁」,人家聊得興高采烈,反倒是他提不起勁答話。無奈地掙扎過幾回,只好訕訕然回到住處去。

    偌大的房子裡,裝滿了孤寂空洞的喟歎,丁秀巖樓梯踩了幾格,回頭看客廳黑暗中重重疊疊的影子,丁秀巖的膝蓋竟提不起一點上樓的氣力,索性在梯上坐下。

    他害怕這種無力的感覺,一如當初他看見母親在凌晨目送父親離去,明知母親傷心,卻又無力留住父親一般;一如當初二媽衝著母親謾罵,對著他吼叫,他卻絲毫不能反抗一般。

    早熟的丁秀巖很小就知道媽是「細姨」,是「外面的女人」,是搬不上檯面的「黑市夫人」,而他自然也光採不到哪兒去。

    但是,他絲毫沒有選擇的權利。

    後來,當他「名正言順」了,媽也正式被娶進門,他卻也沒有一點喜悅;他覺得在他習慣了傷害之後,再將傷害轉移到同父異母的姊姊身上,無疑是使傷害加劇;但,他還是無力阻止改變。

    「愛情」是不能努力的嗎?他不是那種宿命論的人,但他如何能左右李盈月的感情世界呢?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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