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葉昭潔
「親家母千萬別這麼想,當初他倆的婚事,也是兩廂情願的。」
「兩廂情願?才一年的工夫,你就忘了當初你是怎麼苦苦哀求的了?」
「唉——那些都過去了。」文家此時目的達成了,說話口氣自然也不同了。「那個醫生對盈月怎樣你也不是不知道,我讓明中的姊姊來養這孩子,盈月當也可以放心。答應給盈月的那塊地,還是她的,有了錢,沒了孩子,她反而可以無牽無掛地嫁人,這是好事啊!」
「你說的是那個林柏翠嗎?盈月跟他可是清清白白的,人家……人家早有老婆了!」
「可是……你考慮看看吧,她才二十歲,你要她往後日子怎麼過呢?」
李母沉默了。
這也許真是最好的方法,但,李盈月會肯嗎?她捨不得文明中,又哪能捨得下親生的孩子呢?最教她不甘的是,這——太便宜文家了!
「我不答應!誰也不能把孩子從我懷裡搶走,誰也不能!」李盈月甫清醒就聽到這個荒謬得無法想像的安排,激動得起身要往嬰兒房衝去,但被李母攔住了。
「盈月,你做什麼?」
「媽——」李盈月驚訝母親竟是站在外人那一邊的。「媽,你知道為了這孩子,我花了多少心思嗎?他是明中的孩子、是明中的延續,是我的生命、我的未來……我不能沒有他呀!你也是母親,你怎會不懂呢?」
李母被問傻了。她不懂?她真不懂嗎?李盈月何嘗不是她的全部?何嘗不是她的未來呢?而今,她卻懷疑起這分骨肉之愛了?
她所思所做,難道不是為了李盈月?
「你也知道明中的大姊願意養這孩子為的是什麼,她不會真心疼他的。」
「你自己決定吧!只是,對自己好一點,也替我想想,我心底也就你這麼一塊割不下的肉。」
「我知道!媽,我都知道!」
「你知道什麼?」文明華往元善身上扔了一隻枕頭,」元善順手將枕頭枕在頭下。
「她嫁給明中已經很慘了,才二十歲,你們這麼做,太狠了吧?」
「那塊地旁邊弄了個大型遊樂場,聽說後頭還要籌畫一個高爾夫球休閒俱樂部,隔壁阿祥家小小一塊地,不到我們那十分之一,就賣了一千多萬哩!我是不甘心,好歹也是我們文家祖產,一會兒全落到外人手上了。
「那孩子是明中的,怎麼說落入別人手裡?還是你們文家子孫的!」
「她要再嫁了呢?要再生了呢?她會在乎一個沒了父親的孩子嗎?我們收養了這孩子,賣了那塊地,孩子花不到我們半毛錢,我們的日子也好過了;何況,明中的孩子,我這做姑媽的,哪有不疼的道理?」
「可是,盈月她……」
「她怎麼樣?我也是為她好哇!不過,她恐怕沒那麼容易就答應,除非……」
「除非什麼?」
「除非她也有了對象?對!找那個醫生——林柏翠。」
「什麼?」林柏翠一聽李盈月出了車禍,椅子生剌似的整個人跳了起來,瞥見丁築送來的疑惑的眼光,忙將口氣壓抑下來,裝作無所謂似的:「好,情況怎樣?好,我瞭解,謝謝,我會盡快過去!」
「什麼事?」丁築將一顆話梅放進嘴裡。
「一個病人,提早生產了!」他在丁築頰上一吻說:「我必須過去一下,很快就回來!」接著,又是一吻。
林柏翠匆忙提了外套要出去,旋即又折了回來。「我的車子不在,你會出去嗎?」
「呃……我的車子在保養廠。」
電話鈴響——
「喂?什麼?秀巖?救李盈月……」丁築受了極大驚嚇似的握不住話筒。
林柏翠忙接手:「喂?」
「柏翠?怎麼,你還沒接到通知嗎?你的情婦出了車禍,卻順利替你生下一個兒子……老天真是有眼,誕生了一個禍根,卻收回了另一個禍根,哈哈哈!」
「媽,什麼禍根?你說清楚好嗎?」
「秀巖為了救你的情婦,被車子撞成重傷,也許成了植物人,也許會死;總之,季知顏完了,丁秀巖也完了!」余孟芳語氣輕鬆而陰冷;而林柏翠一顆心直往下墜,一時無法將這些事件作個完整的組合。
「柏翠,你不要去!」丁築攀住林柏翠的頸項,她有種即將失去他的惶恐。
林柏翠掛上電話後,扶起丁築說:「築,秀巖跟我就像親兄弟一樣,我不能不去!」
「不,你不是要去看秀巖,你是要去看李盈月和你那未謀面的兒子,對不對?我不許你去!我不許你去!」
「築,你在說些什麼?盈月……盈月懷的不是我的孩子……你怎麼會這麼想呢?她有丈夫的。」
「她丈夫死了,孩子不是你的?那會是誰的?為什麼她還跟她媽一起住?」
「你……,她丈夫死了,你怎麼知道……」
「我……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我不是有意的,我痛恨背叛,我只是痛恨背叛,我……」丁築顯得激動而慌亂,林柏翠攙她回房休息。
「築,我真的必須走了,你好好休息,別胡思亂想,嗯?」說罷轉身就走,留下滿心紛亂交錯的丁築。
「柏翠!柏翠!你不要走!柏翠——」
林柏翠頭也不回地走了,丁築愈想愈不對頭。
她想起方才林柏翠接起電話時那慌張、驚訝、不知所措的神情。
「不對,他平常不會這樣的!」
很快地,丁築從Miss王那兒證實,醫院沒有任何早產的急診病人。林柏翠說謊!
每一個謊言的背後都有一個不可告人的動機;而,他的動機是什麼呢?是李盈月嗎?
無論孩子是不是林柏翠的,不可否認,林柏翠曾坦承他對不起她,坦承他無法理解地愛上了李盈月。
我還是輸了,我終究還是輸了嗎?丁築自問:是誰讓我輸了?是誰讓我輸了呢?是老天?是上帝?為什麼傷的是秀巖,不是盈月?我無意傷害秀巖,我真的無意……
丁築累極了。
林柏翠見到了季知顏。
「阿姨,秀巖他……」
季知顏的淚淒然落下。
「疑似腦死,還在觀察中,生死未卜。現在,只能等待奇跡了!」
「會好的,秀巖會好起來的!這車禍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我聽媽說……」
「柏翠——」季知顏握住林柏翠的手:「你信得過阿姨嗎?」
季知顏的眼淒迷美麗,任何一個男人見了都要失去戒心,掏心挖肺的;而李盈月也有這樣的因子,只是少了季知顏的智慧,且多了分純真。
林柏翠由衷地點頭回答。
「你真的喜歡李盈月嗎?」
林柏翠猶豫了。好不容易追回了丁築,他能再說他喜歡李盈月嗎?可是,她又是那麼教他牽腸掛肚、放心不下,他真能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過嗎?那真是個兩難的習題。
「妻子是恩義,情人是情慾,只有恩義不顧情慾的,是神;只管情慾無恩無義的,是獸。你不是神,也不是獸,你的彷徨是正常的;但是,猶豫往往更加深了傷害,痛手要真好不了,就要割捨。」
「阿姨,我懂。」林柏翠覺得抱歉,雖然,丁秀巖救李盈月是出於自願,他和李盈月的關係也曖昧不明;但丁家上下,如今誰不知李盈月是林柏翠心儀的對象呢?把這筆帳算在他頭上,也是必然的。
「阿姨,我很抱歉!」
「我不是責備你,我頂多……頂多是賠上一個兒子,反正,我也沒有別的了……」季知顏說著,又是一陣悲。
「阿姨,不會的。」
「柏翠,我不願傷害再加深,你懂嗎?警察判斷,那輛車是存心撞李盈月的,如今她安然無恙,我擔心……這個家是非已經夠多了,為了愛,我們已經失去太多;而今,除了你,沒有誰可以阻止悲劇再繼續發生!」
林柏翠怔住了。
「存心?她……怎麼會這樣?阿姨,你是在懷疑誰?會是誰?」
季知顏歎了口氣,隔著玻璃望著床上的丁秀巖。「我希望……誰都不是……」
「……」林柏翠訝然。
「我回去了,那你怎麼辦?」
「投胎去吧!我已經錯過了兩次,不能再錯過這第三次,否則,就永遠在這兒飄飄蕩蕩,夜裡嚇護士了。」
「噯!現在,我反而有些捨不得你了!以後,我們就再見不到了嗎?你會不會現身來見我?」丁秀巖天真地問。
文明中搖頭苦笑。「大概不會吧!我可不想再見到你!」
「是啊!其實你有一部分已經在這裡了。」丁秀巖指著自己說:「我往後活著,也有一部分是你在活。」
「你可不能老這樣分,否則你會精神分裂的;尤其,你不可以這樣對盈月!」
「知道了啦!你還有沒有什麼要我轉告你父母,或是盈月?」
文明中想了想,最後,歎口氣說:「算了吧!最好叫她忘了我,這樣她才能愛你,也才能快樂!對了,你可不能把發生的事告訴她,知道嗎?你得想辦法讓她真的愛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