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織巢鳥的愛情紀事

第11頁 文 / 葉昭潔

    他們剝奪了她僅有的一切,只留哭泣的權利給她;其實,若他們能,他們會連這個也剝奪了!

    「盈月,這是明中……臨終前寫的……」文母將護士剪下的那塊床單交給她。

    「地獄之死?月?織……織巢……鳥!明中,明中——你的血,我的淚,竟只能透過一塊白布才能交融。織巢鳥?我只要你這個巢,我只要你給的,除了你,什麼都沒有意義啊!明中……」李盈月將布攢在胸口,除了哭還是哭。

    那時,整個世界都是晦黯的,她看不見一切,聽不見一切,只是在黑暗裡,讓悲傷緊緊鎖住。

    覆巢之下無完卵,她的巢沒了,她還在乎什麼?她的世界,整個地被明中帶走了……

    果不出林柏翠所料,第二天,林柏翠甫進辦公室,就接到研究助理簡小姐投來的怪異眼光。

    林柏翠服務的醫院是教學醫院,他和幾位醫師正在做一項人工受孕的胚胎研究,並由國科會支薪聘了一個研究助理。平常幫他們打打電話、整理資料;雖然這個助理不像Miss那麼好惹是生非,但同在他手下工作,自然也常和Miss王的「內線交通」,說說彼此的牢騷。

    「怎麼了?王小姐透露了什麼驚天動地的消息?」林柏翠坦蕩蕩,索性先開口解了她的疑竇。

    「沒……沒有哇!」簡小姐心虛,忙低頭打字,卻一連按錯了幾個鍵。

    「說吧!我知道她一定說了什麼。你說吧!我既不會去找她興師問罪,也不會怪你。」

    「我……」簡小姐終於放棄和電腦鍵盤鬥氣,吞吞吐吐地說:「其實……其實我覺得,你這樣也是情有可原的!」

    「情有可原?」

    「是啊!誰教林太太堅持不肯生孩子呢?男人到了你這種年紀,想要孩子也是正常的,只不過……」

    「只不過什麼?」林柏翠實在不甚明白她的語意。

    「只不過,你犯不著親自為她接生嘛!」

    「我……你是說……李盈月?」

    「不然還有誰?你這樣,早晚全醫院的人都會知道。到時候,你不但在醫院裡難以立足,恐怕……恐怕林太太早晚也會知道的!如果單純只是為了孩子,你犯不著……」

    「天!」林柏翠站了起來。「才一天的工夫,怎麼……怎麼傳成這樣啦?你……你以為李盈月肚子裡的孩子,是我的?」

    「難道不是?」

    「我……哦天!她不過是我一個病人罷了!」

    「你可別說是我說的!」簡助理焦急地說。

    「好……算了!這件事就讓它過去吧!」

    林柏翠收拾了些許文件,看看表:「盈月該醒了。不,她恐怕還沒睡呢!」歎口氣,便轉身出去了。

    簡助理見林柏翠離開,想必是去罵王小姐一頓,心虛之下,只好先撥電話自首了。

    「喂!王姊,剛剛男主角來過了!」

    「真的啊?是不是神采飛揚?」

    「才不呢!一進門就一口咬定你跟我說了什麼。」

    「怪怪,你全說啦?」

    「我不是故意的,我……」

    「好了好了!他是不是否認了?他怎麼說?」

    「他說她只是他的病人而已,孩子也不是他的啊!」

    「他當然這麼說!你見過醫生為了一個病人請假,只為了陪那位病人請假出院?要人人這樣,怕有三頭六臂都不夠用呢!」

    「可是也不能確定,孩子就是他的呀?」

    「不是他的?有哪個男人會對孕婦有興趣啊?難道婦產科醫生真的『與眾不同』嗎?我看,一定是他的!搞不好,他是擺明了要公開給林太太看,讓她鬧離婚,好順了他和那女人的意!你想,那孩子就要出生了耶!自己的孩子,怎麼可能讓他冠個「『父不詳』呢?更何況,林醫師喜歡孩子是出了名的!」

    「喂!他出去了,我怕他去找你耶!」

    「管他!他敢怎麼樣?要真太過分了,我就打電話給他老婆!」

    「哎喲!人家家務事……」

    「你別擔心啦!我自有道理!」

    第五章

    林柏翠到李盈月病房時,李盈月睡得熟,但臉和枕上仍有大片淚漬。

    「我們出去!」李母怕驚吵到李盈月,示意林柏翠悄悄走出病房。

    「怎麼樣?好點了嗎?」

    李母猛搖頭:「唉!哭到天亮,大概哭累了,剛睡著。真是……真是自找的,才十九歲,二十歲都不到,就守了寡,肚子還有一個……真是,當初我真該阻止她的!」

    「伯母,現在說這些都太遲了。我擔心的是,她若要長期憂鬱,恐怕對胎兒不好。」

    「我也知道!你們都是年輕人,你又是醫生,你的話,她也許聽得進去,就麻煩你……」李母說著,又哽咽了。

    「伯母你放心,我會盡力的!」

    「盈月就多虧你了……」

    病房裡突然傳來聲響,擔心李盈月尋短的李母立即衝進病房。

    「盈月——」

    李盈月坐在床上,掛著點滴瓶,拿著文明中的遺物,淚眼婆娑。

    「伯母,我來勸她!」林柏翠側身進來。

    李母點點頭,退了出去。

    林柏翠走到李盈月身邊的椅子上坐下,她並沒有抬頭看他。

    「我知道很困難,你的愛,是那麼地強烈,豈止生死相許而已……但,如果我是你,我會覺得欣慰,我會為明中高興,因為,他終於脫離了苦海。」

    任憑林柏翠怎麼說,李盈月還是流淚不語。

    「你看到了嗎?他臨死前寫了『地獄之死』,他活著如同在地獄一般痛苦,而醫藥已無法再給他解脫,除了死亡。死亡是他唯一的路,你要諒解他……癌病末期,那痛,不是你能想像的!」

    李盈月的手指,輕撫著「地獄之死」。林柏翠欣喜萬分:她在聽我說,她有在聽……李盈月的舉動,鼓舞著林柏翠繼續說下去。

    「不要為了一個不能挽回的遺憾,造成另一個更大的遺憾!」林柏翠掀開她的被,拉她的手放在肚子上:「這裡,你肚子裡孕育的新生命,才是你真正的希望,那是你的愛,也是明中的愛,你應該為了他,好好地珍惜自己才對!」

    李盈月手指動了動,哭腫了的眼睛又紅了,淚水串串如珠。

    「盈月,我是真的想幫你,但是,你得先幫你自己才行。走出陰霾,也許一天做不來,兩天做不來,但是,你得先有意願才行。如果,你只想把自己困在悲傷的回憶裡,那麼,就算十個我也無可奈何!」

    李盈月慢慢抬起頭,欲言又止,只是看著林柏翠,充滿感激。

    「悲傷總會過去,月缺,就表示月圓不遠了。」林柏翠握住李盈月的手,緊了緊:「我們一起來期待孩子的出生吧!任何一個生命的誕生,都是希望的重現!」

    李盈月點點頭,表示願意努力;但她實在太疲憊了,從知道文明中的死訊以後,整整一天,她沒有進任何的食物。她躺回林柏翠堆起的枕頭上,陷在柔軟暖和的枕席裡。那溫暖的感覺,恰如在文明中懷抱裡似的。

    「你好好休息,下午我再來看你。」林柏翠見李盈月合了眼,似乎將要沉睡了,才安心地退出病房。

    這頭,李母在門外等得心焦,見林柏翠出來,忙問:「勸得怎麼樣了?她肯聽嗎?」

    「她睡了,但……徹頭徹尾都沒開口說過一句話,她的心,傷得很深!」

    「太重感情了,人就不能這樣!」

    「讓她睡吧,不過,還是得小心點。我下午再來。」

    「我會仔細看住她的,謝謝你。」

    午後,林柏翠送了一束紫玫瑰給李盈月。

    紫色玫瑰正好放在冷氣口下,被風吹得巍巍顫顫。

    李盈月望著紫玫瑰,掛念的卻不是紫玫瑰的主人。她不是個挺有心思的女人,敏感也只針對她魂牽夢縈的人;對林柏翠的好,她只是感激,別無其它。

    李母削了個梨山的蜜蘋果給她,也是林柏翠送來的。

    「吃一點吧,人家林醫師特地買的,梨山的蜜蘋果可不便宜,何況這種大的。」

    李盈月不答,李母削了一小片放嘴裡示範:「嗯,真的很甜,甜得像蜜。我削一片,你嘗嘗。」隨即遞一片送到她跟前。

    文明中的死,李盈月是早預料的,只是沒想到來得這麼快、這麼突然!一天一夜地哀哭,情緒算是發洩了,淚也哭干了,此刻恍恍惚惚,感覺遲鈍得像長了厚繭的皮膚。她隨手接過蘋果,放進嘴裡也是無味。

    然而,李母卻是樂壞了,總算她肯進食了。

    「好吃,是不是?來,再來一片,胃口要開,孩子才能長得好!」她忙又削了一片,直接餵進她口裡。

    李盈月看著母親,咬下去,甜蘋果溢出齒舌間的竟是苦汁。她困難緩慢地將蘋果咀嚼、嚥下,李母立即又送上一片。

    李盈月盯著母親的臉,好生感傷,當她送上另一片蘋果時,李盈月抓住母親的手阻止母親:「媽——」

    李盈月撫觸母親的鬢髮,心疼她近日來的操心煩惱。「你多久沒染頭髮了?這兒,還有這兒,都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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