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容蓉
「就算你刻出一萬張,也不能掩飾你的冷漠無情!」
祁海之抬起頭,看著一臉不屑的桑登貢布。
他知道,師父既去,他和尋布寺的緣分,也就此盡了。
「掩飾?不,弟子意由心生,從沒想過要掩飾什麼,倒是副住持深夜跑來興師問罪,更像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
「你……」從來沒有人敢這樣頂撞他,桑登貢布不禁惱羞成怒。「漢人就是漢人,狡猾、自私、冷漠,果真一樣都不少!」他突地一頓,瞪住祁海之,見他彷若未聞,不禁又氣又惱、聲音更冷。「你不配擁有看守《如意多輪經》的資格,把鑰匙交出來!」
「原來是這樣……」祁海之將眼前志在必得的桑登貢布上下打量了一番,而後抿抿唇,平靜問道:「住持是想假公濟私嗎?」
「大膽!」桑登貢布怒喝,臉上的肌肉不停抖動。「現在整個尋布寺都由我掌管,本住持是否假公濟私,你都沒資格過問,老實交出鑰匙,免得到時候污了戒律堂執事人的手!」
祁海之迎向他的目光,全無懼色。「師父圓寂前,並未交代弟子要把鑰匙交給您。」
「可他也沒說不能交給我,是不是?土登,我現在就以副住持的身份,命令你交出鑰匙,本住持要執行例行公事,檢查經書的安全,你若執意不給,難道想私吞本寺至寶不成?」
眼前的臉龐愈顯猙獰,祁海之無法反駁,只能深吸一口氣,取下掛在腰間的小袋子打開,從裡面倒出一個小巧精緻的玄鐵鑰匙。
「這個就是。」
看著桑登貢布迫不及待地搶過鑰匙,神情興奮地打開北牆唐卡後的秘道跑了進去,祁海之眼裡,似乎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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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敦洛活佛去世後的第七天,頭七既過,尋布寺裡通明一片的燈火自然也就熄了,廟裡雖然還有法事,但夜一深,大家都躲進屋子裡,空蕩蕩的院落幾乎看不到人影。
一個年輕的紫衣少女,正坐在尋布寺尖尖的佛塔頂端。
「奇怪,活佛死了,祁哥哥怎麼也像人間蒸發了一樣,不管明的暗的,好幾天都見不到他……他跑哪兒去了?」
懊惱地捶了一拳塔面,她正在心煩意亂,不遠處一陣「嘰哩呱啦」,似有藏語說話聲傳來。
小小連忙躲進塔後的陰影裡,探著腦袋向聲音來處望去,雖然聽不僅,但仍心存僥倖,想著是否能得到一些蛛絲馬跡。
迎面走來的人,是一高一矮兩個喇嘛。
天色太黑,小小看不清他們的臉,只能從矮個喇嘛向高個喇嘛不停鞠躬的樣子來看,他似乎有急事想請人幫忙。
這應該和她沒什麼關係吧?
小小挪了挪身子,將自己隱藏得更好,正想著下一步該怎麼辦時,耳邊傳來矮個喇嘛的說話聲,讓她的心跳突地一頓。
金巴!他是祁海之的師弟金巴!
「格星師兄,求您高抬貴手,讓我給土登師兄送點吃的吧……」金巴追在魁梧的喇嘛身後,苦苦哀求道。「關在那種地方,如果再吃不好,說不定……」
「我還有事,你到底有完沒完?」叫格星的魁梧喇嘛顯得很不耐煩。
「好,好,就快完了。」金巴答應著,嘴裡還在咕噥。「就因為師兄您人好心善,又負責看管土登師兄,我才……」
「金巴,別說了,土登犯了多大的錯你也知道,想送東西給他是不可能的……你說什麼都沒用!」格星頭也不回。
「可是,我擔心……」
「閉嘴!」格星被纏得煩了,回頭猛一瞪眼。「你若覺得土登寂寞、沒人陪,不妨再說啊?我去告訴副住持,讓你陪著他去!」
「我……」金巴立刻啞了聲,眼睜睜看著格星一臉厭煩地從自己身邊走掉,隔了半晌,才喃喃道:「土登師兄,能想的我全想了,能用的我也全用了,沒法子幫上你,你不能怪我……」
正說著,他忽然感覺身後有動靜,回頭一看,就見一個眉清目秀的少女,笑嘻嘻地站在自己身後。
「甄姑娘,妳怎麼會在這裡?!」他大吃一驚。
「難得金巴師父還記得我……」
女孩轉著靈動的眼珠子,笑容加深。「我本來也不想麻煩金巴師父,但好幾天不見土登師父,想找你問個信。」
「姑娘找他?」金巴呆呆看著她,有些反應不過來。
「是啊……你別誤會,我不是為了那本經書,我只是、只是想知道這些天他跑到哪裡去了。所以,你若有他的消息,能告訴我嗎?」
金巴知道有些事不能亂說,可看她目光誠摯,不像在說謊,終於忍不住漲紅了臉道:「甄姑娘,我勸妳還是別找我師兄了,他現在被人關在水牢裡,連我也不能見他……」
「什麼?!」小小一把抓住金巴的袍袖,憂心不已。「他犯了什麼錯,為什麼要被關進水牢?」
金巴被她過於激動的反應嚇了一跳。「甄姑娘,妳小聲點!」
最近巡夜的喇嘛是少了些,但這並不表示就能在寺裡大呼小叫,萬一被人發現他和陌生女子在一起,那就完了。
金巴連忙抽回被抓著的袖子,並緊張地四下張望,好在沒有看見任何人。
而這時,被意外消息嚇到的小小難過得想哭。她什麼也聽不進去,只是再度抓住金巴的袖子,急促地問:「為什麼?祁哥哥為人那麼和氣,他得罪了誰?為什麼會被關進水牢?」
祁哥哥?!
金巴不知道眼前的少女和師兄相熟到什麼程度,一時間手足無措沒了主意,不知到底要不要回答。
「你說啊!」少女似乎又要大叫。
「甄姑娘!」金巴急了。「妳千萬別叫啊,萬一被人發現我們,只會讓師兄罪上加罪!」
小小一聽,連忙摀住了嘴巴,但心中焦急,懇求之意全都寫在淚花湧現的眼睛裡,讓人無法拒絕。
「我實在不該告訴妳的。」金巴歎了口氣。「寺裡的《如意多輪經》不見了,副住持懷疑土登師兄監守自盜,把他打入了水牢……」不該意外的,當年住持活佛將鑰匙交給師兄,副住持就一直耿耿於懷,現在找到機會,正好報復師兄。
突然間,小小放開金巴的袖子,轉身就跑。
「甄姑娘,妳……」
「我要去救他!」
金巴錯愕地追上去。「看守水牢的全是高手,妳去無疑是送死!」
小小停下腳步,回頭看他一眼,雙手倏地握緊。
「我不怕,我有迷魂香,而且……我一定要為他做點什麼!」
她轉身想跑,胳膊突然被人拉住,就聽金巴毅然道:「我和妳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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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更深,寒氣更重,兩個人影悄無聲息,出現在尋布寺柴院一角。
迷香散盡,外面的人全倒了,金巴指引小小進入地道,自己則轉身搜找鑰匙。
真是難以想像,尋布寺裡竟有如此恐怖的地方!
陰暗潮濕的地下室裡,長年未經流動的污水,湧起陣陣惡臭,熏得小小直想作嘔。
水裡泡著腐爛的屍骨,石壁洞裡全是蟑螂、老鼠、蟲蟻,想著在這兒受了七天之苦的祁海之,她心疼得就想抱著他大哭一場。
小小屏住呼吸,涉水往裡頭走去。
一陣緊張的東張西望後,她發現這裡不止一間牢房,其中兩間污漬斑斑,但沒有發現祁海之的身影。
在地道裡又繞了一圈,還是沒找到祁海之,小小不禁有些心急,腦子裡開始胡思亂想。
難道是他們找錯地方?可金巴說尋布寺裡只有這個水牢啊,或者……
一不留神,腳下不知被什麼東西絆到,她整個人摔到污水裡,雖然情急中迅速爬起,但滿身的惡臭,還是差點將她熏倒。
「甄姑娘……是妳嗎?」
被綁在黑暗一角的祁海之,見有女子身影出現在水牢裡,已經非常錯愕,等看清那女子是誰,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雙手一緊,拉扯鐵鏈,發出嘩啦的響聲。
小小這才注意到,不起眼的地道拐角處,還有另一間狹小陰暗的牢房。
「祁哥哥!」她驚呼著撲到牢房前的鐵門上。
果真是她!
祁海之震驚之餘,幾乎狂吼出來。「妳瘋了?誰叫妳來的?快走!」
透過地道裡微弱的燈光,小小終於看清了五花大綁的祁海之。
他頭髮散亂地垂在腦後,衣衫殘破,上面還有血跡,和平時溫文爾雅的他,簡直判若兩人。
小小不禁鼻眼發酸,淚水頓時湧了出來。「祁哥哥,你等等,金巴很快就能找來鑰匙!」
「還有金巴?!」祁海之一聽,臉上更無血色。「你們都瘋了不成!走啊,快走啊!萬一被人抓住,你們就全完了!」他聲嘶力竭地大喊,揮動手臂,身上的傷口再度裂開,鮮血滲了出來。
小小從沒見他如此生氣過,忍不住膽怯地退後一步,但隨即又不顧一切地將臉貼在門上,拚命往柵欄裡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