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淡雲
顏琳整整兩天沒出房門,甚至連飯都沒有吃,家人擔心的呼喚完全得不到任何回應,蘇曉琪再也忍不住的在她門前哭著求她開門。虛弱的顏琳睡昏昏倒在床上,哭腫的眼睛又一次流下淚來,聽母親把童年的往事一件一件翻出來——多病的她,優秀的她,集父母爺婆寵愛於一身的她,從不讓人擔心的她……
她心軟了妥協了。大家都是出於疼愛和保護,想給她最溫暖幸福的一切。
「媽,我沒事,我明天就出去了,今天你們都別來吵我……」
她不是自己的,她是別人的心頭上的肉。
因為他們的愛護,她便注定了沒有自己,連傷心,連自暴自棄的自由,連自己的立錐之地都沒有,怎麼可能容得下煒之?他是她這一生唯一一次的選擇啊……
可是煒之,是他們趕走的,還是自己離開的呢?
她好想他啊,疲倦悲傷的心思夾縫裡,想的都是他,該問問他的,那天怎麼會忘了問他愛不愛她。
賽車夾克穿在身上,像是他已冷的懷抱,她顫抖的手交叉環過自己的臂,緊緊抓著衣袖,心裡癡執的哭喊:你愛過我沒有?煒之,你愛過我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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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家似乎沒有人能和顏琳溝通了,顏家父母只知道保護顏琳,並不瞭解她,而嘻皮笑臉的顏翰一開口就惹她生氣,顏德志甚至不許他在顏琳面前張口說話,詹祐庭只能得到她客氣有禮的對待,卻不能打開她悲傷的心情。能拜託的人只剩下米方方。
她在他們的要求之下前來探望顏琳,才知道原來她傷得這麼重,電話裡,竟然一點也感覺不出來。
「烤蛋糕嗎?」米方方走進廚房便看見一個神色恍惚的女人,雖然一頭長髮紮成了精神的馬尾,耳上掛了閃閃的水晶耳環,但眼底的光彩全失,心裡歎了口氣,挨著顏琳沒話找話。「你的臉被誰咬了?」
「沒啊……」顏琳攪拌著麵糊,一旁的烤箱正預熱著。
「沒嗎?可是我覺得你這裡好像少了兩塊肉,」米方方伸手摸她原本豐潤的面頰,才幾天功夫就瘦成這樣,連手都只剩下皮包骨頭,一條一條的靜脈凸起在皮膚表面,米方方難過得想哭。「你在做什麼?」
「我也不知道,」顏琳雖然笑著,眼睛卻空洞,「我把果醬、奶油、雞蛋還有其他有的沒有都加在一起,烤出來是什麼,就吃什麼囉。」
「哇,你這毛病很久沒犯了耶……你記不記得以前念澤追學姊的時候就吃過你的奪命追魂糕,整整三個小時不能說話。」
顏琳想了想,大笑起來,「我想起來了,呵呵,那一天因為我媽拆我的信,氣到不行,把奶奶冰箱裡的東西拿出來烤了幾個小蛋糕……念澤為了幫學姊哄我,一口一個吞掉大家都不敢吃的東西……」
想起那天的事情,顏琳笑得滾下眼淚,米方方覺得她笑得太誇張了,根本不正常,但還是陪她粉飾太平,苦中作樂。
「那天你到底加了什麼東西啊?」
「應該是辣椒吧,好像還有白花油……哈哈哈……」顏琳笑得蹲在地上。
米方方這次掌不住,抱著肚子也蹲了下來,笑聲足足持續了兩分鐘,守在廚房外面的家人以為可以放心,各自離開了。
「念澤真可憐,為了學姊,他真的是搏命演出,不過總算是抱得美人歸啦。」米方方說。
「嗯,可惜上回上山沒遇見他們,他們的感情還是那麼好吧……」和煒之的第一次約會,就是在他們家吃的飯,但他們快結婚了,而她……
麵糊倒進模型,放入烤箱,兩人躲進房裡說著悄悄話,米方方不停嘰嘰喳喳聊著自己的事情。她的網路拍賣店開張了,賣些簡單的水果巧克力,巧克力花束,也提供訂做,完全依照客人需求量身打造。
「業績好嗎?」顏琳問。
「還不錯啦,我那裡沒有廚房,只能做點簡單的東西,你呢,休息了這麼多天,接下來怎麼辦?」
「我不再回去我爸爸的公司上班了,」她神情淡然,語氣卻堅決。「我決定開店,祐庭答應當我的顧問,你還想不想一起來。」
「當然當然,這是我們的夢想,」米方方握著她的手,「你能這麼快就打起精神,是再好不過的了,可是,你爸媽,同意了嗎?」
「嗯,同意了。」其實這次她再提出來,根本沒有人反對,甚至還高高興興的替她去找店面和其他資料。「我想賣咖啡和糕點,菜單得慢慢再想,接下來會很忙很忙。」
兩人的話題一直沒停過,又從房間聊回到廚房,一個小時前放進烤箱裡的東西已經好了,顏琳把它拿出來放上桌,米方方仔細看了看,一邊拿起叉子,道:
「顏色還不錯,火候控制得很好,」挖了一口放進嘴裡,卻忍不住皺緊眉頭,「我的天哪!果醬太多了啦,而且,你是不是整顆檸檬皮都加下去了?」
顏琳也挖了一口吃進嘴裡,倦倦的笑了。
果然是又酸,又澀,又……五味雜陳。
「真的好難吃……這種東西怎麼賣……」她會努力,但是想要復原還要很久,她自己知道。
米方方不著痕跡的安慰她。
「說不定可以呢,這年頭啊,人都過得太舒服了,常常會想找些麻煩來虐待自己,都有人花錢進牢房吃飯,怎麼會沒人買難吃的蛋糕來吃?我們把這個叫做『黯然銷魂派』,哇哈哈,說不定會大賣,變成咱們家的招牌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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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給詹祐庭製造機會,全家人出動一起陪顏琳看店面時,自然也拉上了他,看了幾個大伙提供的地方顏琳都不滿意,她心意闌珊的指點路徑,詹祐庭握著方向盤,越開心裡越起疙瘩。果然,顏琳想來的就是仇煒之住的地方,但那裡已經人去樓空,鐵門上貼了大大一張招租的紅紙。
「我還是喜歡這裡……」顏琳屋前屋後轉了一圈,神情雖然輕鬆,但眼睛已經泛淚。原來煒之已經不在這裡了,就這樣無聲無息的徹底消失,從此以後,他就是個下落不明的人了。
雖然顏德志不知道這裡就是仇煒之原來住的地方,但是從顏琳的表現也出猜一些,他一口答應下來,詹祐庭便拿起手機撥了紅紙上面的電話,約屋主見面看屋,蘇曉琪甚至建議乾脆把這裡買下來,永續經營。
可是顏琳居然這樣答:「我暫時還沒有錢,等咖啡廳真的賺錢了,我會把這裡買下來……」
「有這種想法很好啊,那就得全力以赴了!」顏德志說。
但是顏琳聽而未聞,她的心思一踉蹌,全跌進回憶裡,這裡有好多回憶啊,初見那晚,煒之就是在她現在站的這個位置把她痛罵了一頓,她宿疾發作時,他收留她在這裡過一晚,之後她夜夜的癡心逗留啊,他在這裡幾乎為她殺人,他們在這裡狂熱纏綿,但也是在這裡,他告訴她,他和人私下交易,放棄了她,換到一個夢想實現的機會……
「顏琳啊,你想到怎麼規劃空間了嗎?」蘇曉琪見她泫然欲淚了,故意逗她說話。
她幽幽開口,指著某個角落,「我想在那裡養隻兔子……」
「養兔子?你想開個什麼樣的餐廳啊?養兔子行得通嗎?」她尖著嗓子質疑。
「我就是想養兔子。」那也是被迫拋棄的牽念,她要補償它,補償自己。
說話之間,屋主趕了來,顏琳看看他,是一個模樣殷實的年輕人,頂著小平頭風塵僕僕。
「我才剛從龍潭回來就接到你們的電話,趕得好喘。」他笑著。
「龍潭?去看賽車?」顏琳很直覺的問,沒想到真的被她說中。
「咦?你怎麼知道,我陪朋友去練車,就快比賽了,小姐對賽車也熟嗎?」
「嗯。」她點點頭,一種重新靠近煒之的感覺,讓她心跳紊亂起來。
「呵呵呵,一點也看不出來,你好秀氣……有參加車隊嗎?」
「沒有……」她搖搖頭。
詹祐庭清清喉嚨,打斷他們的對話。「這裡你打算怎麼租呢?只有房子?或是連同這一大塊空地?」
「原來你打聽過了,」年輕人笑了笑,「能租的出去就行了,你們想怎麼租就怎麼租,這裡本來是借給朋友住的,之前放了很久都乏人問津,我也沒想到這麼快就有人來問。」
「他是你的好朋友嗎?不然怎麼借給他住呢?」顏琳又問,原來借房子給煒之的就是這個人。
「是好朋友啊,從小一起長大的,」年輕按下搖控器,鐵門捲上來。「他很夠意思啦,把這裡保持得很好,原來是什麼樣,走後就是什麼樣,連缺角都沒有,你們慢慢看。」
大伙散開,在屋子的各個角落巡巡走走,三個房間都是空的,只有一間留有家俱,那是仇煒之原來睡的房間,床和櫃子都在,東西已經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