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親親朋友,蜜蜜戀人

第7頁 文 / 葉昭潔

    「你看過了?」賀尚好失望。

    「沒關係啊!好片子值得多看幾次,走吧!」百合拎起背包,倒比賀尚先走了出去;她腳步輕快得像雀鳥,一跳又一跳的。

    「你什麼時候去看的?」賀尚跟了上去。

    「前天,跟小蔣去的;他說他心情不好,想去看場電影,我就陪他去了。結果看完電影,他心情好了,倒換我心情不好了。」

    「為什麼?」

    一輛汽車駛過,賀尚關切的拉住百合的手,然後就裝作忘了要放手,繼續握著,想看看百合的反應。

    「覺得——很恐怖!」百合放肆的笑了,不著痕跡的抽出自己的手來掩口。「如果你身邊的每一個人都可能是恐怖份子,你說恐不恐怖?!」

    「是嗎?」賀尚搓搓微汗的手,那汗,是百合的。「小蔣怎麼了?」

    「情緒不穩定吧!他老是憂國憂民的。你猜他跟我說什麼?他說他要到大陸去,到德國去,去研究馬克斯。還說他喜歡圓臉的蒙古女孩,或者日耳曼小姐,他要到那邊去結婚生子——還說老了,等我再也沒人要了,他要回來娶我……」百合停了腳步,認真的說:「他認定我一定會沒人要嗎?真藐視人!」

    「他開玩笑的。」賀尚臉上笑著,心裡卻很不是滋味。

    「他還說等我老得牙齒全掉光了,他絕不會像那些深情的人,吻我的牙床,因為太噁心了。他為什麼那麼篤定我一定會要他的吻呢?我老了,他難道就不老嗎?幹嘛那麼篤定我看起來會比他噁心?唉!我看他心情不好,也懶得跟他吵!」

    賀尚沒有再說話。小蔣分明是喜歡百合的,誰都知道他當百合是紅粉知己,可就百合一個人好像什麼都不明白。有時連賀尚都不免懷疑,百合是真天真?還是假糊塗?小蔣那番話,分明是個深情的剖白,但在百合口中,卻完全成了玩笑話了。

    「你怎麼不說話了?」

    「啊?哦——我在想,你會不會跟小蔣談戀愛?」

    「談戀愛?」百合又大笑了,彷彿賀尚的話有多幼稚似的。「我不能談戀愛的,我只能當人家的好朋友,像紅粉知己那樣的。真的,就只能那樣了!」

    「為什麼?」賀尚不明白,在百合純潔如陽光的外表下,到底藏著一顆什麼樣的心?她的過去像個謎,一提起,她就要回你一個憂鬱得叫人心疼的眼神,好似曾經的傷痕有多深似的。現在,百合又是那模樣,叫人不忍的憂鬱著。

    「因為——我不傷人,也不想傷自己。」

    就在那一刻,瞬間,一排的街燈全亮了;只有賀尚的心,沉了又沉,沉了又沉……

    百合不明白男孩子的感情嗎?只是她不敢承認罷了。多情總被無情惱,尤其是她那樣一個掏心掏肺的女人,談起戀愛總是傷得最深。

    大白天,陽光下,人群裡,熱熱鬧鬧的忙碌可以協助人們遺忘。可是,再戀轉的陀螺也有停止的時候;而百合是愈來愈不敢面對自己了。於是,她租賃的房子裡,一面鏡子也沒有。

    令人沮喪的是,愈是怕看到自己,就愈容易看到自己。一塵不染的鋼琴上、櫥窗裡,雨後的街道,甚至睡夢中,百合怎麼努力,也擺脫不掉那個始終揮之不去的影子。

    對一個學生來說,住這樣一層廿幾坪的公寓顯得奢侈。這公寓少說也有三十幾年的壽命了,十分破舊,是一位教友的房子。因為百合需要練琴,一般的學生公寓容不下她的大鋼琴,於是父親廉價的替她租了這房子;只可惜隔音太差,入了夜,百合就不太敢練琴了。

    公寓有三個房間,一間臥室,一間琴室,空下的那間原想分租出去;但這些年來,百合對著人已經笑得很疲倦了,回到住處,不想還笑著,所以寧可空下,寧可任它養著空氣,養著一屋子的寂寞。

    鈴!鈴——

    有了電話真是個不智之舉,沒來由的隨時任人打翻一池子寧靜。

    「喂?」懶懶的,百合來不及笑。

    「百合嗎?我是小姊姊啦!」是白怡君?又要替誰說好話來的?

    「小姊姊啊?好嗎?」她的溫情又熱了起來。

    「百合啊,你知道嗎?我本來不想打這通電話的,可是……」

    不想打就別打啊!何苦再來干擾她呢?然而,既然打了,不妨坦然些吧!百合等她接下去說。

    「示君不念了,你知道嗎?」

    「不念了?為什麼?」百合先是一怔,立即又和緩下來,故意像個沒事人似的探問,口氣就像對任何一個陌生人,她也會有的情義一般。她是篤定要和白家劃清界線的。

    「有些事他很後悔,只是他那個人,倔得很,怎麼也不肯承認錯誤。」

    百合沉默著——她以沉默來支撐自己的意志,怕一開口,就要哽咽涕泣,更怕一開口,就要毫無自尊的回到他身邊去。

    「他說軍校裡一點自由也沒有,他受不了了,直嚷著要退學。可是哪有這麼容易?!真退了學,要賠上不少錢,還得馬上當兵去,最後還不是又要回軍隊裡去了。爸很生氣,媽也管不住他,我是想,他比較聽你的,你就勸勸他……」

    「勸他?他若肯聽我的,事情也不會這樣了!」百合好生感慨;示君讓她明白,她信神,但終究不是神,不是神,就有無能為力的事。

    「百合——唉!小姊姊也沒立場說什麼了,是示君對不起你。」

    接著,百合敷衍了幾句,僵著一顆心,凍住一池情緒,把白怡君的希望全給阻斷了。

    掛了電話,百合空白了一陣子。好不容易恢復點意識了,坐上鋼琴,彈了段熟悉的曲子。也許是心情的緣故,她手指胡亂跳動,指間竟流瀉出一段極悲涼的調子,百合突然想起賀尚的詩——

    蒼白的天照著蒼白的池水

    蒼白的我握住蒼白的心

    蒼白的心切割不出淋漓的血熱

    手中的自己

    翻找不到昔日的熱情

    百合一遍又一遍的彈唱著,她的聲音有些尖銳,但唱起悲歌時,卻有著接近吶喊的淒涼——無奈而且扣人心弦。

    那一屆的「留聲大專創作歌謠」比賽,百合決定以這首「蒼白」參賽。然而,「蒼白」的始意是以詩呈現的,唱起來有些繞舌,因此百合和賀尚花了好些工夫溝通。

    比賽場上,百合和賀尚大出鋒頭,雙雙得到歌詞、歌曲創作冠軍;詩社裡的同仁全都擠在會場上起哄,場外,卻有一雙孤寂的眼睛——

    「小蔣,怎麼不跟大家一塊兒拍照?」羿書退到小蔣身旁,陪他「冷眼旁觀」。

    「我寧可這樣遠遠的看她。」

    「她?百合?」羿書望望小蔣,又望向百合——她正一遍又一遍的唱著她的「蒼白」。

    小蔣徐徐的吐著煙圈;他始終那麼憂鬱,始終那麼狂傲、特異獨行。小蔣的詩也寫得好,但和賀尚的不同。如果賀尚的詩可媲美詩仙李白的浪漫,那麼小蔣的詩就有如鬼才李賀的奇絕;賀尚嫌小蔣冷僻,小蔣則怨賀尚俗艷。

    「好像每個人都喜歡百合,好像走到哪裡,她都是帶著光的。」羿書的話裡有點酸味兒。

    小蔣則說:「她是個理想。」

    「你喜歡她?」話一出口,羿書才覺得自己問得傻,只好自圓其說——「其實,誰不喜歡她呢?她天生就有一種說不出的群眾魅力。可是,有時,又總覺得太招搖了。」

    「招搖?這樣就叫招搖了?那些出門總要警察開路的人怎麼說?你見了怎麼也只是迴避,為什麼不攔路喊冤,說他們太招搖了?啊?」

    又來了!每次都這樣;羿書懶得回答他。他總是抓了些微語病就要怪人沒有國家民族觀念,沒有肩負起時代青年的責任,胡亂扣了一堆帽子,叫你羞慚得恨不得立刻「投筆從戎」,跟著他去做偉大的「革命」夢!

    「這世界真是不公平,貧富懸殊,官僚、權威大興,可是就沒人敢認真去看、去批評,只是默默承受、姑息養奸。」小蔣把煙往掌心塞去,捻熄了火苗,不知痛似的。

    羿書見了不禁心裡有氣!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他竟如此虐待自己,忍不住訓他一句:「你這樣的家世背景還嫌社會不公平,那麼那些沒爹沒娘、忍凍挨餓的孩子不全活不下去了?」

    「你懂什麼?」小蔣眼中有火,但隨即歎氣搖頭,懶得說下去了。在他眼中,所有的人都是沉睡的,唯他獨醒。

    百合和大家到舞廳去狂歡,直到夜深了,才由賀尚送她回家。

    「謝謝你送我回來,更謝謝你的詩,它讓我的歌更出色。」百合下了機車,對賀尚深深致謝,她是由衷的。

    「對我還說什麼謝?我才真該謝你呢!否則我還不知道自己能作詞。」

    「往後我們還能合作啊!」

    「是啊,咱們是最佳拍檔!」賀尚伸出雙手,讓百合在上頭用力拍一下,再回拍過去——那是他們的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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