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葉昭潔
若不是小紫惹了禍,動了青幫老大的女人,他現在還過著多彩多姿的日子哩!
那天,小黃和紅仔像今天一樣匆匆忙忙來找他,說小紫被人挑斷了手筋、腳筋,送醫太晚,恐怕手腳都要廢了。示君細問之下,明知是小紫不對在先,卻氣憤青幫瞧不起他,要動他的人也不先知會一聲;他若悶不吭聲,豈不是讓青幫的人更不把他看在眼裡!在弟兄面前,他又憑什麼呼風喚雨!?
當夜,示君找了十來個弟兄,備了傢伙,直攪青幫經常出沒的MTV。當時示君也是猶豫著,惹了青幫,他和小蝶斷是要玩完了的;但,江湖首重義氣,兒女私情算得了什麼?於是,他將小蝶送的青蝴蝶往懷裡一放,捲了衣袖,下令動手。
血腥使人莫名的興奮。當殺戮場上滴下第一滴血,瘋狂就燃燒了所有人的神經。
他們是報了仇了。青幫沒防備,一死九傷,算是痛宰了青幫。一般來說,幫派械鬥是常有的事,警察巴不得不管,但出了人命卻不同。
警察一關一關的查,終於查到了示君的學校。人是示君殺的,但阿龍堅持由他擔下。他說自己是個沒人要的孩子,父親酗酒、母親改嫁,判了刑沒人會傷心。示君不同,他的家世好,有大好前途等著他,不可自毀前途。
最後,阿龍以過失殺人的罪名被判入獄五年;至於示君則因加入幫派、打加等罪名,被學校記了七支大過,強迫開除了。
「呼!」示君悶在枕頭裡太久,有些呼吸困難,轉過身來,正好怡君開了燈。
「幹嘛?想什麼?」怡君在床沿坐下。
「沒有。」示君又把頭悶回枕頭裡。
「說實話。我知道喬沒回來,早上我才跟他通過電話。」怡君推著示君的背,要他起來。示君坐起來,把枕頭抱在懷裡。
「青幫的人又來找麻煩了。」
「又動刀子?」
「屁股上砍兩刀,便宜他了。」示君拿了煙,點上。「弟兄都來求救了,不要緊事,他們不會來找我,他們也知道我不混了啊!」
「其實,我知道是小蝶在逼我現身。丟下她是我的不對,不過——那也是沒法的事,大家都年輕,以後的事誰拿得準?」
「你知道的,這檔事再挑起,對誰都沒有好處。爸媽的希望、白家的未來都你手上呀!」
知道!他怎麼不知道呢?可是那些不是他要的日子,他不願就這麼平平凡凡當個穿西裝、打領帶的白少爺,他要的是一個絢麗多彩、轟轟烈烈的人生,像高空跳水似的,在靜謐的池水中打起萬丈水花。不是為了他人的掌聲喝采,而是為了自己不枉此生。可是,誰又知道他呢?
「媽好像很喜歡你們那個班長。」
「余百合?」示君怔了一下。那女孩?
「就今天來的那個啊,叫百合嗎?好美的名字。」
「媽好像跟她說了很多話。那女人,很愛管閒事的。」
「我倒覺得人家是關心你;女孩子的心,纖細得很。」
「算了吧!」示君邪邪的笑著,腦海裡立即浮起百合那理直氣壯、瞪大眼生氣的模樣,以及聽了黃色笑話,那又羞又惱的模樣……她是個有趣的女孩,但是,她太嫩、太善良了。
「有空找她來家裡玩嘛!那個——那個叫千梅的,看起來就是個貪玩的女孩,沒定性。交女朋友,就交個能鎮得住你的。」
鎮住他?誰鎮得住他?百合嗎?真是笑話!別說她鎮不住,就算行,他也不見得願意被鎮住。示君心裡想著,口裡卻不想再提百合。小蝶的事過了,他對女孩子就不再想用心了。
「我跟千梅早玩完了。」
「玩完了?什麼時候?」
「上星期。他媽的!說變臉就變臉,在溜冰場見到她和一個白面皮的,我大大方方跟她打招呼,她居然給我臉色看!也不去問問我白示君是什麼人物;當天晚上,她家的落地窗就被砸爛了兩塊。哈哈哈!沒證沒據的,她敢吭一聲嗎?損失個萬把塊,跑不掉的!」
白示君得意的在床上滾了兩滾,大笑了起來,因為笑得太過,激出了淚水。他是個英雄,英雄是不落淚的——除了得意的時候。
第二章
衝著婦人那一番真誠的談話,白示君的閒事,百合是管定了。
百合對婦人有種極特殊的感覺。那天,雖只是短短一百分鐘的談話,她們似乎已經交心了;這不單是長輩對晚輩間的慈愛,還有一種彷彿母女連心般的感覺,叫百合一直無法釋懷。
百合很想為婦人做些什麼;而她唯一能做的,似乎就是替她看著示君了。
「為什麼要把我調到前面來?」示君發現自己的座位上已坐了人,一問之下,才知道他被調到講桌前的位子;而百合,就坐在他旁邊。
「因為你上課時話太多了,需要嚴加管教!」百合自顧自的複習功課,不理會他。
示君沒轍,只好在百合旁邊的位子上坐下,一邊斜看著百合,心不甘、情不願地,一邊嘴裡犯嘀咕——管閒事管到我頭上來了?老師都不敢惹我了,你算哪根蔥?真是初生之犢不畏虎!
他再瞄她一眼,百合側著頭,一手撫著垂下的發,一手快速書寫著。示君低笑兩聲:「沒見過壞人是吧?跟你玩玩!」
示君在作業簿上撕下一張紙,大剌剌的在上頭寫著:
想知道我逃課時的行蹤嗎?放學後,後山見。
「喂!班長。」示君把紙條遞過去。他的右後方有一雙眼盯著那紙條看。
百合接過紙條,認真的看完後,朝示君點點頭,將紙攤平,回他一句:
以後不准撕簿子!
示君一笑置之。
學校的後山是一片傍海的小丘,土質不好,所以也長不出什麼青翠秀美的林子。倒是防風的木麻黃放肆的生長著,天一冷就落掉一地的針子,橫七豎八的。以往的人會拾些木麻黃葉子去升火,飯菜煮熟了,還可丟些地瓜進去悶烤,待入夜了,當宵夜吃。可這時下用瓦斯方便,葉子沒人撿,就積得厚沉沉的,遍地像鋪了毯子似的。
後山上唯一的建築是小小的山神廟,聽說靈得很;百合在廟前合什鞠了躬,她感覺有股小小的不安在心中竄動著,望望四周,半個影兒也沒有。
若要來,該早到了。莫非存心耍著她玩?百合又想起他那邪邪的笑、玩世不恭的模樣,心底生了氣;漸漸的,臉頰氣鼓了,眼也瞪圓了。
又是那吵死人的叫囂聲——百合知道他來了。機車的噪音吵得她心煩意亂。
「喂,上車吧!載你去一個地方。」
「去哪?」百合拉高了嗓子問。
「先上來吧!上車再說!」示君有些不耐煩。他結交的女孩子,都是乾脆俐落,有車就上的。
百合沒上車,「啪」的把機車的火熄了。
「你幹嘛?」示君詫異極了。
「上你的車可以,可是你得先把車子修好。」
「修車?我車子沒壞啊!」示君把車頭搖了搖。「油還多得很呢!」
「把消音器裝上。」百合義正辭嚴的,像老師訓誡違規的孩子似的。
示君沉默半晌。
「好,依你。」他迅速將車子轉了頭。「等我。」
這是示君騎車以來第一次裝上消音器。他對自己說:「好男不跟女鬥;何況,早晚你會要回這份公道的。」
一路上,示君沒再多說話;他並不喜歡跟百合在一起,她太嚴肅,也就顯得太無趣。他不過是想讓她知道,白示君不是她惹得起的!
車子隨著漸暗的天色往僻靜處疾駛;示君騎得很猛,山路迂迴中往往不及轉彎而駛進草叢邊再奔馳而出。百合有些後悔和他出來,她適合明亮的人群生活,這樣的荒野叢林叫她駭怕;尤其是和這樣的一個人,駛著這樣的野馬似的機車。但她必須鎮定,不能叫他知道自己駭怕,否則,他恐怕要更放肆了!
「這是哪裡?」
「這條叫不歸路,待會兒我們會走過一座橋,叫奈何橋。」
「不歸路?奈何橋?你胡謅!世界上哪會有這樣的路名、橋名!」百合大聲說著,手卻緊緊抓住了示君的外套,手心沁著冷汗。
這是一條窄小的山路;一路走來,沒見到一條岔路,路旁雜草叢生,在漸暗的暮色中傳達著絲絲荒涼的恐怖。百合沒再開口,只是仔細的盼望著路的那頭將是柳暗花明,而出現另一個城鎮。
然而,天色全暗了,前頭除了一盞車燈外,只有陰風習習。
他是故意的!百合明白了,他是真的天生壞胚子,他在報復她!
百合緊了緊領口,深深歎口氣。他會怎麼對付她呢?在這荒山野地,如果他真想怎樣,是沒人可以幫她的。百合這才明白,平素她敢這麼對他大吼大叫、下命令,其實是仗著學校的勢的,一旦她隻身了,她的勇氣也沒有了。
就這樣聽天由命嗎?百合背脊涼了半截,手腳也僵硬得難以控制。不!不能就這樣由著惡人得逞。百合的凜然正氣再度灌滿胸懷,這不是男人與女人的戰爭,而是正義與邪魔之戰!百合動了動腳趾,察看四下環境,試著跳車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