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亦如
凜從容卻不失輕柔地鬆開手,還多等了她一下,等她站穩之後才完全放開她,對她輕點了下頭之後便跟著其他村民上船出海去了。
看著已然駛離海岸的船隻,墨天走到晴空身邊忍不住輕笑著出聲調侃:「有個人啊,明明就是身手矯健、體力超強、舉世無雙、獨一無二的晴空公主,卻竟然在昨天一場小小的爬樹比賽中扭傷了腳踝,真是教人難以置信啊!」
「而且最教人感到匪夷所思的事是,那棵樹還是她從小爬到大的樹呢!」隨後跟到的皓天也輕笑道。
兄弟兩人之所以敢這麼膽大包天的出聲調侃,是因為他們知道對於單單指向晴空本身的調侃,晴空她本人是不會放在心上的;她只有在事情牽扯到凜的時候,才會顯得那麼張牙舞爪,像所有尖刺都跑出來了似。更何況她現在所有的心思與目光焦點全都放在海面上的那艘船隻,根本就不會在意他們說了些什麼。
「不過話說回來——」看著已在近海處下錨,好讓村民們各自下海去採摘海百合的船隻,墨天帶絲疑惑地說道:「凜竟然會主動替晴空去採摘海百合,他不知道採摘海百合的意義為何嗎?」
在摩爾曼拉,一個未婚男子若去採摘海百合日來交給一個未婚女子,其所代表的意義,便是該名男子欲向該名女子求婚之意,這樣的傳統也是在每年的春之祭典之中,所有未婚男女眾所期待的最後壓軸節目。
「他怎麼可能會知道!」皓天說道:「如果他知道,必定不會為晴空去採摘海百合,畢竟那樣表示他得當眾顯示他的情感。」
墨天贊同地點點頭,接道:「因為凜的個性是那種內斂到幾乎已經是將自己緊緊捆鎖、密密封藏起來的性格,要他去顯露出自己的內心情緒已是一種強求,更遑論是要他在眾人面前展示、顯現出自己更深一層的內心情感,那倒不如要他去跳火山還來得快些!」
皓天再接道:「所以如果凜知道採摘海百合的意義,那肯定是打死他也絕不會替晴空去採摘海百合的。」
「你們這些哥哥們!」晴空再也忍不住了,嬌怒地瞪了兩兄長一記白眼,嘖道:「別當我不存在似的,胡亂討論我的事情好嗎?」
將兩個兄長的話全都瞪回他們各自的肚裡之後,她眼光就又繼續調回海面上,注意到採摘海百合的人已經開始陸續向岸上游回,便毫不眷戀地將兩個兄長丟下,也根本不在意自己腳踝的扭傷情形,以最快的速度跑向沙灘最前緣,準備迎接凜的歸來。
凜是第一個游上岸的人,漆黑的髮絲與古銅的胸膛猶滴淌著溫暖的海水,映照著燦亮的陽光;他先是利落卻不失輕柔地穩住晴空急衝過來的身形,然後才極度不自在地當著眾人的面將滿滿一懷抱的海百合遞到晴空面前。
晴空睜圓了閃動著興奮光采的明媚大眼,小心翼翼地接過那比她原本所要求還多出很多的海百合,笑得絕艷而動人。
注視著晴空那絕美的笑顏,凜什麼話都沒有說,只有剛毅的唇角微不可察地輕輕牽動了下,像是在笑,雖然立即又隱沒不見,但那一瞬間的柔軟情愫,已然化解了整張面孔的堅硬剛強。
而晴空當然不可能會容許自己錯過,那一抹絕無僅有的愉悅笑意,微顯訝異地定定注視著凜看了好一會兒,原本心花怒放、興奮開懷的胸臆,驀地生出一股深深的感動與切切的疼惜,她不由自主地微低了下眼,抑住心口那一抹心臟霎時緊縮似的真切心疼,小小聲的道謝:「謝謝你。」
凜仍然沒有答腔,態度也是淡淡的從容,但只有站在近處的晴空看得出來,在他那曬得古銅的面皮下正隱隱泛著一抹潮紅,是他在冰冷表象下仍存有一股熾熱火源的證據。
看著凜與晴空兩人之間那若有似無、若隱若現的情愫,墨天與皓天互看一眼,若有所思的異口同聲道:「他真的會看不出晴空的詭計嗎?」
兩人又觀望了會,相視交換了個神色,同時微點了下頭,肯定了什麼。
墨天半挑著眉,神情滿懷興味的搖頭輕笑道:「真不知道該說他是太過聰明還是太過笨拙?不是明明就知道採摘海百合的意義嗎?卻竟然故意讓所有人以為他不知道。」
皓天也是相同的神情,相同的輕笑:「真不知道他那顆石頭似的腦袋瓜究竟是怎麼長的?竟然會想出這種七拐八彎的方式去釋放自己的內心情感,他難道不嫌麻煩嗎?」
由於凜的個性極度內斂,所以就算他知道採摘海百合的意義為何,也一定會假裝不知道,這樣才能讓所有人以為,他採摘海百合只是出於晴空的無理要求;可是在他自己心裡,為晴空去採摘海百合一事,其實是自己對自己感情的掏心坦承。
墨天及皓天兩兄弟默契十足的出聲結語:「真是個十足害羞的傢伙!」
陸續地,村民們接二連三的也跟著游回岸上了,無可避免的,其他男子將海百合交予他們所心儀女子的畫面,在在映進凜的眼中,但凜對那樣的畫面彷彿視若無睹、完全無動於衷,從容淡然的神色不改,神態舉止也完全看不出有任何異樣。
事實上,他當然知道晴空是故意設計他的,甚至也知道採摘海百合的意義為何,但他必須假裝不知道,因為這是他惟一可以光明正大表現白自己情感的方式。
怎麼可能不受她吸引呢?不只是因為她燦亮的笑、不只是因為她靈動的眼眸、更不只是因為她對他無時無刻的關心與照顧,最重要的是她本身那「萬里晴空」也似的獨特特質,就像是荒漠裡的惟一水源那般,無可抗拒的深深吸引著他這乾渴已久的旅人。
更何況她是迄今惟一一個能夠撩得他心緒糾纏、心亂如麻,惟一一個能夠挑起他最深沉的憐惜之意、不捨之情的人,證據如此唾手可得,他對她的情感已是昭然若揭。
她就像一片朗朗白日,在他冰封沉寂的世界裡照耀進燦亮滿天的溫暖光輝,只要在她的身邊,就連空氣都是溫煦的;遇上她之後,他才猛然驚覺到,他原來所住的世界竟是這般寒冷、乾涸且荒蕪。當冰封的大地被陽光融成一片浩瀚汪洋,感情便如脫韁的野馬勢必順風馳騁,如星火引動而勢必燃起漫天野火燎燒草原,生平第一次,自身的情感就這樣驚濤駭浪似的在內心奔流傾瀉,而那程度之教他驚心動魄,早也已經不是自己能力所能夠控制得了的。
然而——不能呀!絕不能教他人給發現了呀!
縱使對她的情感已如浪濤洶湧奔騰,他卻必須極其小心翼翼地去維持彼此之間那條感情的界線,縱使她彰顯於外的豐沛情感一再地朝他步步逼近而來,教他只能節節敗退,他卻仍然執意據守住心底的最後一道防線,怎麼樣也不能教人給發現,更不能教晴空給發現。
他可以對自己坦承自己內心的情感,但卻無法對其他人坦承,更無法對晴空坦承;這樣的乖違想法,不僅僅是因為自己根深柢固的自厭性格教他退怯,也不僅僅是因為過往對人性的傷痛經驗教他裹足不前,更還有因為他對目前的自己所無法認同的不確定感——以他現階段這樣一個奴隸身份的人,能給她什麼?
這才是最重要且最教他無法釋懷的問題——他這樣一個一無所有的人,能給她什麼?
***
「哇!好舒服!」站在山頂的青翠草坡上迎著涼風,晴空心曠神怡地大口呼吸著這片屬於春季草原的清新空氣,笑得燦爛而耀眼。
凜就站在她身邊,海螺村的祭典剛結束,他們正準備繞過山頭,往位於山脈另一側的都城行去。
「你看、你看!」晴空興奮地拉著凜的手臂指著山腳下的都城,開心地向他介紹著:「那邊一整片城鎮就是我們所住的都城……啊!城堡在那邊!看到了嗎?就是海岸邊那一座天藍色的建築,很漂亮對不對?那可是我的……曾曾曾祖父?還是曾曾曾曾祖父——哎呀!真難算!反正就是某一個老頭子祖先,花了他大半輩子時間為他心愛的王后建造完成的心血傑作,是教摩爾曼拉的每個人民都驕傲得不得了的偉大城堡呢!」
凜沒有答腔,只是靜靜俯瞰著由近處山腳下的蔥綠連接到直遠的蔚藍之間,那一片井然有序、櫛比鱗次排列著的整潔房舍與散佈其間的人們,乾淨的街道、溫馨的房屋色調、悠閒又不失熱絡的人們、柔煦且諧和的空氣氛圍……這一切一切,像是只有在神話中才可能存在的景象與氣息,就這樣真真實實地展現、漫溢在他眼前,教他冰封的心頭情不自禁地波湧上滿腔的激切情懷與深切的感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