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華甄
「那時你一定很痛吧?」漪蓮輕聲問,對他又多了層理解。
她充滿同情的眼神令古立恆渾身一顫。對他來說同情和憐憫是傷害他最深的利劍,於是他凶狠地說:「收起妳的同情心,不要用那樣的眼神看我!」
說完他掉頭往主樓走去。
漪蓮沉浸在自己的感情世界裡,根本沒有注意到古立恆態度的改變,還大步追著他問:「你為什麼沒有馬上去找大夫呢?馬上醫治的話應該可以……」
古立恆捺著性子打斷她。「已經很久了,我忘了。」
「為什麼……」不識相的女孩還步步進逼,終於突破他忍耐的底限。
他猛地轉身,雙手抓住漪蓮的肩膀用力搖著吼道:「不要再問了!我說過我忘了!忘了,妳懂不懂?」
身高只及他頸部的漪蓮被他的猛力搖晃弄得頭暈目眩,眼前有好幾個像戴著鬼面具的人頭在晃動,她幽默地想:還好,有進步,這次不是掐脖子。
「少爺!少爺!」總管的聲音穿透古立恆的耳膜,他猛然住手,瞪著面色赤紅的漪蓮。
半晌後,他猛地甩開她轉身大步走開,心裡忿忿地嘀咕。
為什麼?為什麼這麼個乳臭未乾的小丫頭總能引爆他強烈的情緒?為什麼她總是那麼多嘴?為什麼她要強佔他的心、吸引他的注意力?!
「嚇,好大的脾氣!」漪蓮搖搖頭、晃晃肩,看著那道修長的身影不滿地說。
總管陪她走到前院,擔憂地說:「姑娘不要惹主人生氣……」
「我沒有惹他生氣,只是希望找到一個神醫幫他治臉上的傷。」
「為什麼想治好主人的傷?」老人深沉的目光看著她。
「為什麼?」漪蓮像聽到一個怪問題似地看著總管。「勞伯,古立恆是你的主人,你難道不想治好他,讓他恢復容貌,恢復自信心,不再躲在黑暗的房間裡,光明正大地好好做人嗎?」
「妳是真的關心主人,不怕主人了嗎?」老人再次看著她。
漪蓮搖搖頭,從水池邊的樹上摘下一片葉子把玩著說:「我不知道,我只是覺得他很可憐。自己承受痛苦,還被人當做鬼,那滋味一定很不好受,所以他才會將自己關在黑房間裡不見天日。您沒看到他有多瘦,而且臉色有多蒼白嗎?」
總管無語,靜默地看著她。然後深長地歎了口氣,道:「謝謝妳,姑娘!」
「謝什麼?我可什麼都沒做。」
「謝謝妳不再懼怕主人,也謝謝妳肯陪伴他。」老總管臉上出現笑容。
剛才,當他看到八年來除了因為工作,從未離開房間的少爺竟然出現在陽光明媚的後園時,實在非常驚訝。
多年來少爺對一切事物均冷漠以待,即便處理產業也只是為了責任。可從這女孩出現後,他一再被她激得失去冷靜,由此可知這女孩對他的影響有多大。
身為古家的忠誠老僕,他渴望看到少爺走出陰影,開始新生活,讓古家的香火延續下去。漪蓮是他挑的,他希望自己沒有看錯人!
「不用謝我。」漪蓮笑道。「其實他並不像外面傳的那麼凶狠,只是性格有點古怪罷了。」
老總管臉上的笑容褪去,憂慮地看著池塘裡漫遊的金魚。
「哦,對了,那間遊戲室有小孩子的玩具,那是……」漪蓮問道。
「那是主人為他小弟準備的。」
「他的弟弟?」
彷彿下定了決心,勞伯問她:「妳可想知道主人怎麼受傷的嗎?」
「想,當然想。」漪蓮連連點頭。
「走,去那兒坐坐。」老人指指走廊,率先過去坐下,漪蓮坐在他的身邊。
「這座大宅子是少爺用一片孝心所築的。」總管神色凝重地說。
「當年少爺辭官歸鄉繼承家業,為報答爹娘養育之恩,他花巨資買下這裡興建豪宅,本想以此取悅雙親,讓他們安享晚年,故取名『悅園』。
可惜大宅竣工前,一場橫行江南的瘟疫卻奪去老主人夫婦和小少爺的生命。驟然而至的變故令少爺深受打擊,安葬親人後,他要我留在無錫老家,獨自回來。不料次日我接到噩耗,說主人夜裡放火欲與剛完工的豪宅玉石俱焚,幸得護院僕人們及時拉住。」
「他就是在那場大火中受的傷?」漪蓮明白了,原來那些關於「鬼火」的傳說全是無知的人們臆斷的。
「沒錯。」勞伯點頭拭淚。「那時少爺因過於悲傷一時失態,在狂怒中失手打傷了幫忙救火的鄰居和路人,他滿身的傷還有那時的壞脾氣嚇著了大家,從此關於他是惡魔的傳言就流傳至今。」
老總管說到這已是老淚縱橫。「那時少爺傷得很重,我們請來最好的大夫,可他求死的決心阻礙了治療……在他生死關頭,即將過門的未婚妻解除了婚約,另嫁他人。」
慘痛的往事令勞伯無法繼續說下去。
漪蓮深有感觸地說:「是您讓主人活下來的,對吧?」
「是的,還有其他人。」勞伯不否認。「我每天對不願醒來的少爺說,如果他死了,古家就斷了香火,先祖們的心血將付之東流,老爺與夫人在天之靈也會永不安寧,他也無顏見古氏祖先……最後少爺雖然活了下來,將古家的事業打理得很好,可是從此性情大變。」
「成了一個孤僻乖戾的暴君。」漪蓮流著淚道。「這就是為什麼這座美麗的豪宅這麼陰森淒冷的原因,也是人們傳言他是惡魔的原因。而他乾脆就按照人們的描述將自己變成一個鎖在黑暗中的冥府鬼王。」
老人唏噓道:「其實少爺這幾年一直親自打理產業,為了不驚擾百姓,他從來不在白天出現。如果沒有他,古家就真的完了!」
漪蓮不再說話,她的心仍被古立恆的遭遇所糾纏。半晌後她問道:「那是什麼樣的女人?我是說他的未婚妻。」
「一個大家閨秀。」
「古立恆很喜歡她?」
「呵呵,我可不知道。」看到她慍怒的神色,總管淚痕未乾的臉上竟有了笑容,眼裡閃過一道詭光。「不過,那時少爺為她專門設計了『迎風閣』。」
「就是他燒燬的那座八角樓?」
「沒錯。」老人似乎有點後悔告訴她,立即補充道:「妳千萬不要在少爺面前提那座樓,那是少爺的大忌,八年來他從未去過那裡。」
漪蓮點點頭,回頭看看屹立於假山間的半座樓宇,對老人說:「勞伯,他真的很可憐,我們應該幫助他改變。」
老人聞言,總是半閉的眼睛頓時大開。「怎麼改?」
漪蓮用手指輕叩下唇,仰頭想了想說:「我也不知道,不過剩下的時間我一定要做點事,您只要支持我就行。」
「好,我支持妳。」她慧黠頑皮的樣子令老總管心情愉快,同時也感覺到少爺幽靜的生活將要成為歷史,但他還是毅然點頭表示對她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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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才第二天,總管就開始擔心支持她會不會反而害了她?
那天一早,漪蓮下樓時看到兩個陌生男子在總管的陪同下正從正廳大門進來。
自從她將正廳大門打開後,除了古立恆和護院,打掃的傭人和總管都從這裡進出了。而古立恆不知是真不知道還是裝不知道,反正從來沒有表示過不滿。
漪蓮覺得這是個可以改變他的好兆頭。
「勞伯,有事嗎?」見他們匆匆上樓的樣子,漪蓮擋在樓梯口。前幾天她也曾見到總管帶人上樓去見古立恆,但今天她不想置之不理。
「是啊,這兩位是船廠主事,應主子的召喚來談點事。」老總管回答,示意她讓道。
可她只是笑咪咪地說:「各位大爺請到書房坐,主人會在那裡見各位。」
勞伯一愣。書房?主子可是從園子建成後,就從來沒用過那間書房。
不理總管的驚訝,漪蓮堅持要他們到書房等候,並轉頭對站在門口的護院說:「這位大哥,麻煩您去給主子報個信,就說船廠的人來了,在書房候著。」
不明真相的護院應聲而去。
總管和兩位船廠主事則在她的半邀請半強迫下來到書房。
「書房?」當樓上的古立恆聽說這事時,驚訝的神態跟總管如出一轍,但隨即而來的反應則激烈得多。「那個女人是不是瘋了,居然敢管到我的頭上!」
他怒氣騰騰地衝下樓,卻在看到乾淨整潔又保持部分昏暗的書房時愣住了。再看到笑盈盈地為他端茶設座的漪蓮時,他的怒氣更加無法發作。
「妳搞什麼名堂?」他態度惡劣,火力不足地瞪著她。
「臥房是用來睡覺的,不是用來辦公的。」惹事精若無其事地推他坐下,輕描淡寫地說:「你的信件和公文我替你挪到這裡了。」
聞言古立恆猛地站起身。「原來是妳搞的鬼,我就說怎麼找不到文件了!我警告過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