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頁 文 / 俞可掬
「我想起來了!附近郵局的職員小王還沒結婚。他三十五歲,不會太老吧?我可以安排你們見面!」
照曉梅熱心的程度,方圓兩公里內的單身漢統統無一倖免,都被她列在參考名單上。
「相差六歲,不是會相剋嗎?」
這時候迷信正好拿來利用,這個地方的人特別相信這些,甚至有人連出門都要看黃歷決定往哪個方位走。
「對喔!」曉梅又想了想:「那麼新來的謝老師,你看如何?女大男小也不錯啊!」
「你饒了我吧!」
好不容易才將曉梅支開,月慈才拆開手上的喜帖。
真是出乎她的意料,是王仁柏和小惠!
月慈百味雜陳,時間可以改變一切,當初王仁柏還信誓旦旦要等她回頭,非她不娶,害她當時痛苦萬分,擔心自己害了他的美好姻緣。
「人總是會變的。」
她想起和林駒一起吃火鍋的那一夜,林駒說這句話的表情。
王仁柏都結婚了,那麼林駒怎麼樣了呢?是不是也與另一個女子共組了家庭?
她相信那個女人一定也很欣賞林駒的溫柔和細心。
月慈輕歎,沒什麼好抱怨的,這都是她自己作出的選擇。
她來回看了幾遍,才翻開母親附在喜帖中的短信
將王仁柏寄到家裡的喜帖轉寄給你,看了之後你應該明白他不會再來糾纏你了,想辦法調回家鄉的學校吧!
母字
母親說的有道理,她的確沒有必要再繼續待在這了。
她打開窗,看著青山綠水,其實選擇這,還有另一個重要的理由。雖然那個理由看來不切實際,可是這是支持月慈的力量。
麥可跳上月慈的膝,很快地進入夢鄉,貓咪不會瞭解人的複雜思緒,也許連月慈本身都不太瞭解她自己。
「誰把我的鉛筆盒拿走了?」
開學第一天就發生這種事,四年級的莉真四處翻找,書包和各種可能的地方都找遍了,就是找不到她剛剛還擺在桌上的鉛筆盒。別的同學總喜歡欺負她,例如在她要坐下前拉開椅子害她跌倒,或者是像現在一樣把她的東西拿走。
其他小朋友都當作沒聽見她的話,玩耍的玩耍,吃零食的吃零食,有一個女孩子看到莉真孤立無援,想開口說些什麼,卻被一旁的人以眼神制止。
莉真咬咬下唇,出了教室。
有個叫純義的男孩子見狀大喊:「喲!又要去找老師打小報告啊!」
「沒辦法!她沒有爸媽可以告狀,有事就只能去找老師呀!」另一個也嚷嚷。
莉真聽到大家的奚落,眼淚開始打轉,但她並沒有哭出來。
大家開始鼓噪:「哭啊哭啊,女生最愛哭了!」
莉真心想,她要是哭出來就輸了。她衝上去站在純義面前:「一定就是你拿走我的鉛筆盒,拿出來!」
純義站在一群男孩子中間,他一向就是孩子王,沒人敢違逆他,只除了好強的莉真。
「不要亂講啊!我怎麼知道你自己丟到哪裡去了?」
莉真跑到純義的座位,純義沒來得及阻止她。
「你幹什麼?」
她從抽屜中拿出了自己的鉛筆盒。「你看!我沒有冤枉你吧!果然是你拿的。」
他的腦筋動得很快,立刻反應:「你把東西擺在我這裡做什麼?暗戀我是不是?想多跟我講話對不對呀?」
一干「手下」聽了都大笑起來。
莉真忍不住氣哭了,將鉛筆盒往地上一丟,快步跑到廁所去,路上撞到了正經過走廊要來上課的月慈。
「為什麼他們要這樣對我?」莉真紅著眼睛,對著鏡子自問。
因為上課鍾已經敲了,廁所除了她外並無他人,莉真索性放聲大哭,不怕別人看到她掉眼淚的樣子。
月慈到教室將事情原委搞清楚後,溫和地斥責了一下純義等幾個帶頭的孩子,就來到了女生廁所。
「……大家都欺負我,在學校這樣,在家裡也一樣,常常莫名其妙對我又打又罵……」
原本不願多說的莉真,在月慈的循循善誘下,抽抽噎嘻地哭訴她所受的各種不平等待遇。
失去雙親的莉真與祖父母一起住,而迷信的祖父母認為是莉其生性帶克,對她從不給任何好臉色看。
月慈盡力安慰她,不過莉夏在學校吃苦事小,她更擔心的是莉真的前途。
她在小學任教,問題還不嚴重,但是附近的國中裡有位老師告訴她,班上如果有女孩子突然輟學失蹤,八成是被父母賣到都市去從事色情行業。
雖然近年來情況漸漸改善,不過月慈去作家庭訪問時,就感覺到莉真的祖父母對她的態度,說難聽一點,恐怕勉強養著她就是為了以後賣給人家。
月慈已盡力勸導,可是根深蒂固的觀念難以破除。
她有時會想,要是在都市裡的學校,就不會遇到這種事吧。可是都市小孩也有都市小孩的問題,惡性補習拼升學率、幫派介入校園,老師真是不好當哪!
不過從事教育工作,她至少是為了理想努力,月慈從沒後悔過自己當初改行的選擇。
將麥可托給隔壁的曉梅照顧,月慈隻身一人到台北去喝王仁柏的喜酒。
原本沒打算去的,但許久沒聯絡的蓓蓓特地打電話來慫恿她。
「他都寄喜帖給你了,可見希望你去呀!應該沒問題啦!反正那天星期六放假,我們都會去,還會帶寶寶喔,你就當作來探望朋友,看看寶寶呀!」
蓓蓓三個月前生下了個男孩,原本小陳開玩笑要取名為「陳水扁」,兩人吵一架後取了中規中矩的「樂凡」,希望他一輩子平凡而快樂。
光是在電話中,月慈就可以感受到蓓蓓那股幸福,這三年來他們一定過得很好,就像那命名一樣平凡快樂吧!月慈將過去的事情回憶一遍,愈想就愈覺得好想見見所有以前的朋友們,不管當初和樂融融或是水火不容的朋友,她都想看看。
於是她一反初衷,接受了蓓蓓的建議。
來到會場,在簽到簿上寫上自己名字後,面前的人霍地站起來。
「你好!我是新郎的弟弟王仁梓,我們見過面的。」
月慈這才想起來,三年前她去王家拜訪時,王仁梓很慇勤。不過事過境遷,月慈悔婚後,王仁梓自然不歡迎她。
月慈勉強笑笑,王仁梓開始吹噓起新娘美麗大方又聰慧,還有王仁柏工作順利,再過幾年就有機會升副理。
這些話顯然是故意要說給月慈聽的,不過既來之則安之,她早預料到會遇到一些不友善的眼光。
「哎呀!好久不見,你一點都沒變,還是這麼漂亮啊!」
救星來了!月慈轉身看見推著嬰兒車的小陳夫妻倆,蓓蓓的嗓門依然很大,只是兩人的身材都變得比較圓潤。
大伙寒暄了一會兒,得知小陳現在是個超級業務員,蓓蓓的工作也很順利。聽到剛剛王仁梓奚落月慈的小陳,刻意大聲說:
「一年前換公司後,雖然也只是作業務,可是新公司制度齊全、服務周到,讓我對客戶推銷時也比較有信心。現在我的底薪加獎金,比一個當副理的還多呢!」
雖然這樣比較誰賺的錢多沒什麼意義,不過這番話還是讓人暗爽在心底。
就座後,蓓蓓小聲對月慈說:「你看王仁柏,好像跟以前不太一樣。」
月慈瞧新郎那桌,她以往所參加的婚禮大多是新郎新娘坐在中間如木偶般,而週遭長輩大聲談笑,主導一切;但是這場婚禮小惠強勢多了,她和大家盡情聊天敬酒,而可憐的王仁柏卻一副插不上話的吃癟樣。
此時王仁柏抬頭,正好與月慈眼神交會,他好像有許多話想說,不過小惠不高興地賞他一記衛生眼,王仁柏只好無奈地別過頭去。
「你看你看,他被新娘吃定了,這麼怕她。可見如果你當初個性強悍一點,就不用受王仁柏的氣了。」蓓蓓說。
月慈搖搖頭:「我覺得婚姻就是要兩人互體互諒的平等關係,不是一方壓過另一方,他們這樣也不會多幸福。」
小陳、蓓蓓深有同感地點點頭,這時會場相當喧鬧,讓嬰兒車內睡著的小樂凡醒來大哭。
夫妻倆忙著照顧起小寶貝,月慈不禁想,很多婚禮都亂糟糟的,一堆不熟的親戚起哄胡鬧,一點都沒有甜蜜的氣氛。
在她幻想中的婚禮,應該是只講三五好友,行簡單的儀式,在好友祝福中完成終身大事。
想太遠了,她恐怕一輩子都沒有這種機會。
到新郎新娘巡桌敬酒時,在月慈這一桌,小惠還特地點名月慈敬了她一杯,王仁柏也裝出僵硬的笑容。
「什麼嘛!一副勝利者的樣子,明明是撿人家不要的。」有熟知內情的人偷偷在背後嚼舌根。
喜筵就在這竊竊私語下結束了。
依禮新人站在出口送走每位賓客,月慈走沒幾步,王仁柏突然追上她。
煞那間,整個會場的氣氛都凍結了。
月慈不知所措地看著王仁柏,不知他要做什麼;而王仁柏笑了笑,雙手握住月慈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