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朱拾夜
她的語氣是那麼悲哀,表情是那麼冷漠,在杜裔炎還未從震驚的情緒裡回轉過來時,她已經轉身跑向靠站的公車,上車離去了。
再一次,她那濃重的無力感與悲哀又深深地撞進了杜裔炎的心裡,久久不散。不知站了多久,他才眉頭緊鎖的回到自己的機車旁。
竟然是她的父親?!是怎樣的父親?居然將自己的女兒打成骨折,還說什麼父母親教訓子女是天經地義的事,難道她一直是在這種受虐的環境中長大的嗎?那麼她的冷漠與防禦就說得通了。
她的家庭是怎樣一個家庭?這個疑問就像雪球一樣在杜裔炎心裡愈滾愈大,大到他知道自己無法再袖手旁觀。
在路上奔馳時,楊墨璋那張寫滿悲傷無助的清麗臉龐佔據了他整顆心。
一種強烈的預感告訴他,也許,他永遠無法將那張臉龐從心裡抹去。
第五章
調查楊墨璋的家庭背景對杜裔炎來說不是難事,只要一通電話,隔天就會有人將資料拿到他面前。
趁著星期假日,他難得的留在家裡沒出去,將自己關在房間裡看著人家送來的調查資料,五張薄紙就將楊家給交代完畢。
楊墨璋的父親楊光良是個賭徒,在她十五歲時拋妻棄子,與另一名風塵女同居;她的母親楊王碧暖在楊墨璋小的時候便一肩扛起家庭生計,靠著幫傭及給人洗衣賺取微薄的酬勞,還得不時防範丈夫將錢搶走,母女倆生活過得清苦。
在父親離家之前,楊墨璋就已經開始打工賺取生活費了,但楊王碧暖卻在此時染上酗酒的惡習,再加上楊光良三不五時就回家搶錢,楊墨璋是何處境可想而之。
五張資料裡有三張是楊墨璋的就醫紀錄,看得杜裔炎眉頭深鎖。他猜得沒錯,楊墨璋的確從小就在受虐的環境中長大,在她七歲和十歲時還分別有住院一個月和一個半月的紀錄,天呀!她居然還稱那種人渣叫父親!
爆發的怒氣讓他將手上的資料往牆上用力甩去,站起身來回踱步也無法平息胸腔內的憤怒。半晌後,他停下腳步,瞪著地上的紙張,一咬牙彎身將它們拾起了將之扔在桌上。
躺在床上,他回想起趙錦芬舉起手要打她,卻被她一把推倒在地的畫面,當時他還以為她是先下手為強,推了就逃,現在想起來,她會推趙錦芬應該只是單純地想保護自己。
那也是他第一次看到她驚惶失措的表情,就在小巷子裡,沒想到他的一時無心卻又讓她的額頭縫了三針,他實在懊惱極了。
第二次看到她的狂亂無措、像個迷失在某個可怕夢境裡的表情時,是趙錦文打了她一巴掌。早知道她的身世這麼坎坷,他會及早制止趙錦文的。趙錦文的脾氣一向控制得宜,他也沒看過她打人,除了那一次。
而楊墨璋似乎挺討厭他的,從她的態度看得出來,不過——
杜裔炎下了床,換了套衣服後,一把抓起車鑰匙離開房間。她暫時得忍耐一下了,因為這陣子她看到他的機率將會大增。
他到底想做什麼?
楊墨璋坐在書店櫃檯裡,視線一直盯著站在運動雜誌架前捧著雜誌看得津津有味的杜裔炎。
他不知吃錯了什麼藥,每晚都來,今晚已經是第四晚了。他不買書,只賴在店裡看霸王書,等快關門的時候才一副悠哉的離開。她不知道他來這裡是不是因為她?她衷心期盼不是,她沒忘記趙錦文是他女朋友這件事,有一對簡鈞河和趙錦芬就夠了,她無意讓事情再重演一遍。
不能再這樣繼續下去,她看到新來的工讀生正在將新書上架,於是走向前。
「小玲!」她喊,同時吸引了工讀生小玲和杜裔炎的注意。
小玲放下手上的書跑過來。「璋姊,什麼事?」
「你先管收銀,書我來上架。」楊墨璋滑下椅子。
小玲愣了下,「可是,老闆說你的手還沒好,不能讓你做粗重的工作。」老闆交代過她,如果被老闆知道的話,她會被罵的。
楊墨璋走出櫃檯,將小玲推進去。「我不用做,自然有人會幫我做。」她笑笑,留下一臉不解的小玲,轉身走向需要上架的書堆旁。
右手才拿起書,一隻黝黑的大手就從後方將書拿走,補到架上。
不用回頭楊墨璋也知道那隻大手的主人是誰,她主動往旁邊挪了一小步,好讓杜裔炎「工作」地更加順利。
「你想追我嗎?」
杜裔炎放書的動作微頓了下。
「你希望我追你嗎?」他反問,繼續將書補上架,她還真是開門見山。
「不希望。」楊墨璋老實地說,「既然你不是要追我,可不可以請你以後不要來了?」她看到他側臉的眉毛挑起。
「我還以為這裡是每個人都可以來的書店。」
「是可以,可是我希望你不要來,要是被趙錦文誤會的話就不好了,我不想再受不白之冤了。」若他還有點良心的話,就該瞭解她的顧慮才對。瞧她跟他才見過幾次面就已經渾身是傷了。
「工作」完成,杜裔炎拍拍手掌。「我是我,她是她,沒什麼好誤會的。」
「請你不要說這種話,她是你的女朋友不是嗎?而且我說過我不想跟你們扯上關係,你難道就不能放過我嗎?」她壓低嗓子低嚷。看他這麼毫不在意的樣子,要她不生氣都難,難道有錢人都是這麼隨便的嗎?
「你以為我這幾個晚上是來這裡玩的嗎?你不想跟我扯上關係,可是我想;你想要我放過你,可是我不想,我說得夠明白了吧?」他說,故意不去看她變白的臉色,繞過她身旁走出書店。
他一走,楊墨璋立刻扶住書牆撐住自己。剛剛她聽錯了吧?他說的意思跟她想的意思應該不一樣的吧?天呀,為什麼要讓她碰到這些事呢?
「璋姊,杜裔炎是你的男朋友嗎?」一回到櫃檯,小玲就興奮地問。
「你怎麼知道他的名字?」楊墨璋很訝異,是他大有名還是自己見識淺薄,連小玲這個國三生都知道他的名字。
小玲用力點點頭。「當然,我們學校跟定晨高中很近,而且杜裔炎很有名,他不但人長得帥,而且還是太保車隊的首領,父親還是『杜氏企業』的總裁呢!」她的臉上滿是崇拜。
第二次聽到一模一樣的話,讓她更加確定剛才杜裔炎說的那些話,跟她所想的是不一樣的,他跟她根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
「他不是我的男朋友,他已經有女朋友了,你不知道嗎?」
小玲這才不好意思的笑了起來。「可是我覺得你跟杜裔炎在一起的感覺比他跟趙錦文好多了,你們看起來真的很配。」她真心地說道。
「我倒感覺他跟趙錦文是天生一對。好了,你不要亂說話了,我可不希望勞煩趙錦文在我回家的路上等我,我一隻手是打不過她的。」
小玲聽了,哈哈大笑。
楊墨璋看她笑得那麼開心,有些無奈,自己是認真的,她卻當成笑話。
書店打烊後,走在回家的路上,她滿腦子還是杜裔炎說的那幾句話。吐出口長長的氣,寧願用一整年天天考試的方式交換她此刻的心煩意亂。
直到走進家門,她的心思還有一半是放在杜裔炎身上,以至於沒馬上發現坐在餐桌旁的楊光良。
「回來啦。」他嘿嘿笑著。
楊墨璋迅速地旋過身來,身體在一瞬間繃緊。自從他用椅子將她的手打得骨折後,她還以為她跟母親至少會得到兩個禮拜的清閒,沒想到不到一個禮拜他就又來了。
「我媽呢?」她警戒地問,怕他趁她不在時又將母親打傷了。
楊光良魁梧的身體蹺著腳坐在不成比例的木製椅子上,天花板上的燈泡微光照在他的臉上,顯得更加陰黯奸險。
「喝醉了,我已經將她抱到床上去睡了。」
他突發的好心更是讓楊墨璋提高警覺。「你想怎樣?」她問這個從未讓她感受到一天父愛的男人,在她的記憶裡,他帶給她的只有永不結束的痛打及折磨。
「還是女兒瞭解我。」他說,眼裡閃著貪婪的光芒,「給我兩萬塊,我要去翻本。」
兩萬?!她忍不住大叫,「上次我剛領的薪水才被你搶走,跟媽媽的生活都有問題了,你還要兩萬?!」
楊光良用力拍了下桌子,站了起來。「死丫頭,居然敢對我大聲說話,你也不想想,沒有我能有今天的你嗎?馬上把錢給我拿出來!」他逼近她。
「我沒錢了!」
「啪!」的一聲,楊墨璋的左臉頰一片火辣的被打退了幾步,口腔裡嘗到了血的味道,還沒來得及站穩,右臉頰又挨了一巴掌。
「臭丫頭,給你幾分顏色,你就給老子開起染房來啦!」他露出猙獰的面目,抓住楊墨璋的頭髮往後拉,強迫她抬起頭。
楊墨璋在毫不留情的左右開弓下,一張小巧的瓜子臉紅腫了起來,嘴角破了,鼻血也流了出來,看起來令人怵目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