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應廣璐
她在損自己,可是看著她啟閉的唇瓣,他的心裡卻想著吻她的感覺。
老王很快打斷了他的遐思。
「你賣身呀?」老王粗聲粗氣地說。
唐寧還來不及罵回去,皇甫仲明搶先斥責老王,「老王,不得無理,先跟這位小姐道歉,再收拾地上的東西,然後把車子開回停車場等我,這件事我來處理。」
「少爺,是她不對,不要被她騙了。」老王搶白,道歉免談。
老王從當他爸爸的傳令兵開始跟到現在,忠心護主沒話說,就是不懂察言觀色,脾氣又倔,往往讓他很難做人,因為好歹是他的長輩,總不能太過苛責。更何況,老王這次情有可原,不能原諒的是他自己不當的語氣——真不希望留給她這種壞印象。皇甫仲明卑躬屈膝地道歉,「小姐,非常對不起,我為自己和老王向你道歉,我絕對沒有半點侮辱你的意思,是我用詞不當,請接受我的道歉。」一向高高在上的大少爺,會如此低聲下氣,老王還是第一次看到。他詫意地看著皇甫仲明。
別人都已經請罪了,總不能再胡鬧下去。
「算了,道歉就好。」她得意地睨了老王一眼。後都一臉敢怒不敢言的樣子。看著她一直扶著右手肘,不知道要不要緊?「右手怎麼了?我馬上送你去醫院檢查。」皇甫仲明關懷地問道。
「謝謝,我自已會去醫院。」她別過臉,她不喜歡他看她的眼神。那是多憎愛分明種的眼神。
「你確定沒有其它地方不舒服,可以一個人去醫院?我不放心,走,我帶你去醫院徹底檢查。」他靠近她,伸出手臂想拉她。唐寧突然後退,「我的神智很清楚,其他部位也沒有異常,一個人去醫院沒問題。」「既然不肯讓我陪你去醫院,我也不勉強,希望你能馬上去醫院檢查。」接著他掏出皮夾,抽出裡面所有的千元大鈔塞向她,「這是理應賠你的醫藥費。」唐寧順從收下,也從老王那裡接回一大包「遺作」,道謝過後,她連一秒鐘也願多待,牽摩托車火速光離現場,彷彿那對主僕身上有傳染病。一會兒後,唐寧被身後的聲音叫住。
「小姐,能不能給我幾分鐘的時間?」真騷!活像在拉保險,他有些懊惱。誰會相信這是出自辯才無礙的皇甫仲明之口。在她的面前,舌燦蓮花也沒用?
唐寧疑惑地盯著邊喘氣邊說話的皇甫仲明看。他靦腆的模樣,和他高傲的氣質有些格格不入,但卻使臉上剛毅的線條較溫和,就像鐵漢也有柔情的一面。
「還有什麼事?」
他搔搔頭,「是這樣的,我對老王開車不小心撞壞了你的大作和摩托車,深感過意不去,再加上你的右手若因傷無法上班,那我們豈不害你不淺,所以我認為應該賠償你這三方面的損失,二十萬,不知會不會太低估?」他小心謹慎地遣詞用句。
天下事無奇不有,要五毛給一塊,何況是二十萬!
二十萬,對他也許是微不足道,相當於兩百元,卻是她的兩百萬,可以讓她喘一口氣,尤其是現在,突如其來的橫禍令生活有斷炊之虞,倘若有這二十萬,一切都將改觀,生活不再有沉重的壓力。但拿了又覺得怪怪的,不知哪裡不對勁好像太貪財;不拿又覺得笨笨的,有點可惜,是天上掉下來白花花的銀子呢。她猶豫不定。
「可能太多了。」她的聲音像蚊子叫。如果少一點,她比較心安。
追過來是正確的。她是個好女孩,他迫切地想認識。
「不會,因為把你無法工作的損失算在裡面了,再說如果你是未來的畢加索,我這點賠償還佔便宜了。」
他笑容可掬地說。
她有些動搖,但心中的警鐘大響。儘管他理由充足,這件事還是有些怪異,不知他安的是什麼心。是想追她,還是自己自作多情?說不定他只是覺得撞到人很不應該,唐寧心有所思地皺眉。最好是後者。
「那我先謝謝你的慷慨。」她被生活壓力說服了。
聖誕節快到了,當作提前收到聖誕老公公送她的聖誕禮物。
「不客氣,還沒請教大名,不知明天怎麼交給你?」有感於他的情史將添上一頁,他的愉悅寫上臉上。
「胡美娟,明天在松德路六九號的花城出版社碰面,五點前都在。」她避開他的目光,臉上竟是赤熱。
胡美娟,名字不配人。他暗忖。
「我是皇甫仲明。」他略帶驕傲地說出。
很多人都知道皇甫仲明是哪一號人物,台灣內大家族之一皇甫世家的長公子,也是皇甫集團未來的接班人。眾所皆知,皇甫集團以知人善任聞名,行贏家通吃之實,職位的陞遷是人人有希望、個個沒把握,在這種競爭的模式下,英雄不怕出身低,只要有真材實料,逐鹿中原不是夢。而皇甫仲明能掌舵,並非因為老爸是董事長、大股東,享有世襲的權利,他完全是憑真功夫,獲得大家的肯定和臣服。
皇甫仲明從幼年起便不甘人後,永遠要爭取第一。
他的武器樣樣強,敏捷的思想、淵博的學識、過人的記憶力、天生的領袖才能、卓越的謀略、一流的說服力,讓他在商場上無往不得,雖是初生之犢卻一鳴驚人,轟動國際金融舞台。
他於一九九三年創辦盈科拓展公司,將各大公司的部分稅後盈餘做有效的規劃,譬如投資於電腦、基礎建設、跨國金融服務業的發展和電腦媒體研究等,期望再創更多的利潤。短短三年,在與各大銀行附屬投資公司真槍實彈的殺戳戰場中脫穎而出,以黑馬之姿勇奪該類業務收益之冠,國際金融界人土為之震撼,也引起日本、北美、歐洲分析家的推崇和興趣,為此,他還上了一九九六《亞洲週刊》的封面,並被選為當年度的金融風雲人物,封為「金童」,而且聲勢持續看漲。
大多數的未婚女人都知道皇甫仲明這個頭號金龜婿,但唐寧不知道。皇甫仲明對她而言只是個名字,意義等同老王,或許只多出一層意義,老王撞車是他付的錢。
「胡美娟」是唐寧冒用的名字。
為使自己完全在地球上消失,她採用美國聯邦政府保護秘密證人的方法,新的名字、新的環境、新的生活,讓自己完全脫離過去。過去的唐寧已經死了,屍骨無存地葬身在大海。
改頭換面三年了,倘若現在路上有人喊「唐寧」,她會不知道是在叫誰,喊「胡美娟」時她才會回頭。
胡美娟並不是子虛烏有、憑空杜撰的名字,真有其人,是她高中時的死黨,這三年來,住的地方用美娟的名字租,畫的稿也用美娟的名字賣,生病就醫還是用美娟的勞保單,舉凡有人要找她這個冒牌貨,皆由獨一無二的本尊上場,她只是美娟的分身,真實存在的影子人物。多虧有美娟這種益友,在她三餐不濟、繳不起房租的時候送溫情,她才能高枕無憂地做「藏鏡人」。
不會再有人認識「唐寧」。
連那凱子,叫什麼皇甫仲明的,也只是萍水相逢,不會再有下次……咦?唐寧奇怪她為什麼會想到他。都怪美娟不照往例來她的住處拿畫稿,偏偏要去趕電影首映場,而老編又死催活催地討稿,害她此刻在急診室候診,右手肘腫痛不消,看情形得包上一大包。唐寧自我安慰,好歹也算因禍得福,小嫌一筆——二十萬。
「胡美娟。」
輪到她了。唐寧站起身,進入外科室。
在打石膏時,她才發現腕上空空如也。唐寧的臉頓成死灰。
「怎麼了?哪裡不舒服?」醫生關切地問。
「沒事,我很好。」她喃喃地說。
其實一點也不好。腕上的手練不能遺失,並非那是什麼價值連城的寶物,它的意義大於價值,是已逝父母留下的訂情物。原是兩隻綴有祖母綠寶石的手練和戒指,父母去世後,戒指歸哥哥,手練歸她,當作護身符。
祖母的綠寶石,哥哥曾哭著說過,在父母親的葬體上。
當年她雖小,但記得很清楚,哥哥啞著音說它們帶著詛咒的不祥物,注定帶給唐家厄運,她理直氣壯地糾正,不放他這樣說父母親相愛的象徵,她深信它們在冥冥之中會保佑他們兄妹且帶來好運。
現實卻是相反的。
三年前,哥哥在宏都拉斯羅遇難,她強忍著悲傷,遠渡重洋至宏都拉斯認屍,屍體雖焦黑難辨,但她知道那個屍體絕不是哥哥,因為屍體右手的無名指上沒有祖母綠戒指。
只是,她無法得知哥哥詐死的用意,其中必定有很大有文章,是一個連她都不能知道的隱情,也許是怕她受傷害,也許是怕她礙事,所有的臆測都要哥哥自己來解答。
眼前,最重要的是找回手練。不顧剛上石膏不能碰水的交代,唐寧冒雨在今天出門的路上來回地尋找,直到深夜人靜才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