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喬樵
司徒斌兒長大後更見奪目,擁月樓前常見車馬朝夕填門的盛況。司徒斌兒有時乘興才會見見客人,但她很少好顏相待,誰知她那冷淡的性子卻使男人更加的癡迷和趨之若騖。她的身價一日高過一日,晴姨樂見其成,並不急著把她的初夜許給任何人,以她的清倌之身,將來還怕沒有人肯出天價買下她的身子嗎?
依照慣例,所有的姑娘進了青樓就要拋棄自己的本名,另取名字,晴姨就曾問過她:「斌兒,你有沒有屬意的名字?」
司徒斌兒當時正倚著高幾在看一本詩集,几上放著一壺香茗。
她頭也沒抬的道:「就讓姨娘決定吧。我沒有意見。」
反正來這兒的人都是尋歡作樂,醉翁之意不在酒。何況處在風塵,迎來送往,十年、二十年之後,紅顏凋零,花謝人亡兩不知,不如就由晴姨隨便取個名字了事。
晴姨笑說:「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還是這副冷淡性子,一點都不理人。」
她認真的瞧著司徒斌兒,思索了一會後道:「你就像雲彩一樣的美麗、易變,就叫你『惜雲』吧!希望將來不管是誰得到你,都能珍惜你。」
☆☆☆
轉眼間,兩年就過去了。
擁月樓的姑娘都要在梳攏後才能分配一間房間,晴姨卻為了司徒斌兒破例。
司徒斌兒喜愛幽靜,晴姨就為她在擁月樓近太湖邊上臨水而建映香水榭,三面臨水,有曲廊通往大宅,透過精巧的漏窗,擷取外間景色,引進太湖的波光瀲灩。
聲名大漲後的司徒斌兒擁有另一項特權——她可以就來訪的客人,選擇見或不見。偶有不能得罪的客人或一擲萬金的富家公子來訪,而司徒斌兒拒見時,晴姨才會施壓。
這些前來尋歡買笑的客人,大都是貪戀她的姿色而曲意奉承、大量饋贈,不過是為了在她身上得到回報,但在眾多愛慕者中,也有一些談吐不凡的文雅之士或是高貴風流的王孫公子,司徒斌兒喜歡和他們相處時的自在愉快。
當然,不時也有仗勢欺人之徒,他們往往縱情調笑,恣意謔辱,那目光總是令司徒斌兒不快。那些人用眼睛剝光她的衣服,用潛在的傲慢表現自己的身份,污蔑她的冷傲不過是自命清高,實際上骨子裡不過是個妓女。司徒斌兒表面冷漠,但有時仍會被刺傷心靈,既然晴姨給了她選擇的自由,她就一律藉故推辭,毫不客氣的拒見那些人,因為她沒必要去受他們的氣。
晴姨常常勸她在所有迷戀她的貴客中,挑一個多金、老實、穩重的男人,將來好托付終身。妓女靠自己的姿色才藝取悅他人,一旦紅顏衰老,結局往往十分淒涼,如果不能找到一個好對象,在青樓終老是最最悲慘的一件事。
「你不要嫌晴姨囉唆,」晴姨不厭其煩的對她說教,「像我這樣還算是好的,許多人落到病痛纏身,老死在街上也沒人過問。所以你聽晴姨的話,雖然現在還是清倌,趁早打算總是好的。依我看嘛,那位霖園商行的康公子倒是不錯,人雖然花心了一點,但家大勢大的,難得他對你有情,你可不要弄砸了。」
司徒斌兒只覺得好笑。她所允許繼續來拜訪她的人中,交遊最密切的就屬霖園商行的長公子——康廣陵。
康廣陵今年二十五歲,容貌俊美,風度翩翩,但風流不羈到了極點,向來就是花名在外。聽說霖園商行的大老們對這遊戲人間的長公子很是頭痛,但康廣陵狂放隨性慣了,竟是沒人制得住他。而他最近的緋聞就是惹上擁月樓的花魁——惜雲姑娘,為她一擲千金、眉頭不皺一下的傳言甚囂塵上。
蘇州城內甚至傳說康廣陵已經是司徒斌兒的入幕之賓,為了獨佔花魁,他甚至已經打算為她贖身。
在外人看來,他們的確是如膠似漆的一對。他們經常在一起彈琴弈棋、評詩論畫,不然就是泛舟遊湖,或是乘車騎馬瀏覽蘇州城郊的山光水影。
但贖身是真,入幕之賓是假。康廣陵不只一次的提起要幫她贖身,卻為司徒斌兒婉拒。
康廣陵對她皺眉道:「斌兒,你知道我不求你的回報,為什麼還要拒絕?我實在不忍你墮入風塵。」
「別擔心,我娘會幫我贖身的,何況我自己也存了一筆錢,我自有打算。」
「你娘?」他諷刺的譏嘲,「就憑你目前水漲船高的身價,她根本贖不起。這麼多年了,我不懂你為何還不放棄?」康廣陵心中有氣,他根本看不出司徒夫人有贖回女兒的打算。枉費司徒斌兒的一雙慧眼冷眼旁觀這世間的悲歡,卻看不透圍繞自身的迷霧。
「她答應過我的……」她低聲呢喃,如水般的明眸轉為一片迷濛。
年紀漸長後,她已經能原諒母親將她賣入妓院,若不是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母親是不會出此下策的。而母親幾年來對她的不聞不問,她也都可以忍受體諒的不去過問,因為司徒家雖然已經中落,但總還是書香門第的世家,女兒落人青樓,對母親來說一定是件難以啟齒的羞辱。
但司徒斌兒心裡總是存著一線希望,希望當她走到絕路時,母親能拉她一把,不要背棄她。她告訴自己,只要母親有心為她贖身,她自會想辦法脫身。
康廣陵知道在她的內心深處,始終存在著一道陰影——一個無助的孩子倚門哭泣,哀求母親回頭。在這座金碧輝煌的富貴牢籠裡,囚錮著孤寂的靈魂。
「傻瓜!如果你娘一天不來贖你,難道你打算在此終老?」
「那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她認命的說,對他的關心感激的微笑。
也許有一天她不會再拂逆他的好意,但她實在無以回報,只因他眸中閃動的光芒是溫馨的友誼,而非熾熱的愛戀,他們是知己,不是情人。正因為這樣,最初司徒斌兒才會容許康廣陵靠近她,進而接納他成為好友。
康廣陵不滿的低咒一聲,「我天殺的為什麼要徵求你的同意?!只要我撒下大筆銀子,晴姨大概眼眨都不眨的就會把你賣了。」
司徒斌兒聞言驚訝的笑了,「姨娘如果知道你對她的看法是如此的淺薄,大概會氣得跳腳吧。而且我希望你千萬不要有這種衝動,我不要成為任何人的負擔,或許你置之不理才是最好的。」
「你是個傻瓜!」康廣陵瞪著她說。
「我知道。」她柔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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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一幕幕掠過腦海,司徒斌兒不禁要自問!如果她的期盼落了空,最後得到的竟是苦澀的果實,她該怎麼辨?
平兒的聲音打破她思緒的迷霧,司徒斌兒抬起頭來,茫然的望著她的侍女。
「姑娘?」
司徒斌兒驚訝自己竟然發呆這麼久了,她強自振奮起精神,飛快地將自己的思緒抽離出回憶中。她向來都以頑強的勇氣去面對生命中的挫折,也只有這樣,她才能阻止自己在過去的夢魘中自艾自憐。
「什麼事?」
「康公子來了,姨娘要我來問你見或不見?」
司徒斌兒微微一笑道:「帶他進來吧。」
不一會,康廣陵用手上的摺扇輕敲著木門,先有禮的宣告他的到來,接著閒適自在的走進來。
「斌兒,想什麼想得這麼出神?」
康廣陵是唯一知道司徒斌兒真名的客人,在他玩世不恭的外表下,有顆敏銳負責的心,而且極為守信,他從來不說自己做不到的承諾。
他毫不客氣的坐下來,自個斟了杯茶來喝。他的不拘禮節宣示了他們之間顯而易見的熟稔。
「才想著你的最新戀情,你就來了。」
「真的?傳聞中的女主角是誰?」他反而一臉好奇的問道。
「我。」
「生氣了?」他小心翼翼的。
她輕輕揚眉,「為什麼要?」
「因為你成為流言中的狐狸精了。」
「你這人一點都不認真,對你的事不要全部相信比較好。」
「如果我家那群老頑固也明白就好了。」他有些不滿的咕噥著。「一些風吹草動都能讓他們風聲鶴唳的,老想干涉我的生活,真教人受不了。」
「這不是你刻意營造出來的形象嗎?」司徒斌兒抿嘴微笑,麗容艷若春花。「你還不肯屈服嗎?」
霖園商行的大老們這麼處心積慮的關照他,無非是想要康廣陵定下心來繼承家業,無奈他放浪慣了,跑得永遠比追的人還快。
「我還不想自掘墳墓。」脖子一仰,他灌下一杯茶。「對了,聽說你趕跑了喬公子,是真的嗎?」
司徒斌兒皺眉,這件事她並不想宣揚得全城皆知。「你怎麼知道的?」
「這個不重要啦,快點告訴我是怎麼回事。」康廣陵催促著。
司徒斌兒娓娓道出事情的始末。
喬英出身文人世家,頗有才情,他的父親德高望重,深受全城的人敬重。由於喬老爺曾高中舉人,對於這個資質優異的獨子自然是期望殷切,希望他能在考場上求取好功名以光宗耀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