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頁 文 / 典心
她咬著牙,受不了公孫明德還待在房內。一個懸宕在心頭已久的念頭,驀地脫口而出。
「我要休了他。」
皇甫仲一僵,沒想到妹子才清醒,就給他出了個難題。
「呃,無雙,天底下從來沒有妻子休丈夫這回事。」
她一咬牙,鐵了心。
「不然,你要他休了我!」
公孫明德身子一震。
他知道,她自尊心極強,如今卻開口,情願被休,也不願意跟他再作夫妻——看來,他與她之間,已再無挽回的餘地。
面對著滿臉為難的皇甫仲,公孫明德抓住胸中悶痛,沉聲開口,只說了一個字。
「好。」
第十八章
白雪融了,月兒圓了又缺。
蓮花閣裡傳出陣陣哭聲。
「無雙,你就別再哭了。」皇甫仲勸道。
「誰哭了,我才沒哭!」
唉,這小女人,明明淚珠就掉不停,偏偏還要逞強!
他暗暗歎口氣,開口再道:「其實,你昏迷的這些日子,公孫始終不眠不休,守在你身邊,我知道你怨他錯怪你。但是,他也是對你用情太深——」
哭得像兔子般紅通通的眼,瞪了兄長一眼。
「他對我用情深才有鬼!」
「唉,他要是不在乎你,怎會那麼輕易信了模稜兩可的證言?就是在乎嘛,所以才會氣昏了頭。」皇甫仲言之鑿鑿,努力勸著。「你也曉得,他那種一板一眼的人,哪回不是非得人證、物證都齊了,才會定人的罪?」
龍無雙咬著唇,望著窗外梅花,不肯答話。
皇甫仲又說:「我認識公孫二十多年,卻從未見過他為了誰,會這般動氣:也沒見過他,像這幾天這般,寸步不離的守著誰——嗯咳,當然啦,公文除外。」他輕咳一聲,連忙又補充。「話說回來,他為了你,也捨下公文數日了。這不就表示,你在他心中的份量,比公文更重要嗎?」
「那又怎麼樣?」龍無雙握緊了拳,生氣的槌著軟墊。「你自己也聽到了,他都說好了啊!」
皇甫仲一臉無奈,看著無辜的軟墊,小聲的提醒。「呃,無雙,是你叫他休了你的,他不說好成嗎?」
「我不管!我不要再聽了,你回去、回去……」
她抓起軟墊,就想朝皇甫仲丟,卻只覺得全身無力,差點兒要從床上跌落,教她挫敗得淚水又是成串的掉。
皇甫仲連忙接住她,連聲哄著。
「好好好,我回去,我不說了,你別動氣、別動氣。」他抱著她,讓她坐躺回床上。「我馬上就回去,你好好休息,別氣壞了身子,我立刻就回去。」
怕這妹子又鬧脾氣,他好聲好氣的安撫著,這才走出蓮花閣,喚來丫鬟照料她。
丫鬟們福身,乖乖入內伺候。皇甫仲望著蓮花閣那兩扇雕花木門,被丫鬟關上,不由得歎了一口氣。
難道,當初他下旨賜婚,真是做錯了?
才停了半天的雪,這會兒又紛紛飄降下來。一旁的侍衛,立刻撐起了傘,替皇上遮雪。
皇甫仲深吸口氣,轉頭看向守在蓮花閣外的鐵索,將一塊玉牌遞給他。
「如果有什麼需要,皆可持朕的玉牌進宮。」
「是。」
鐵索接過玉牌。
皇甫仲微一頷首,這才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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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雪片片飛落。
書房裡,公孫明德點亮了燈。
桌案上頭,擱著一張紙、一枝筆、一隻硯台、一條墨。他在燈下,無聲的磨著墨。
飛雪如花,一陣又一陣,落地無聲。
直到墨色深濃,公孫明德才放下墨條,拿起了毛筆,在硯海上蘸了蘸墨。
筆是狼毫,紙是宣紙,公孫明德懸腕於紙上。
只是,他凝神許久,卻只能盯著那張白紙,始終沒有落筆書寫。
燈火跳燃,照亮一室。
時間緩緩流逝,公孫明德依然懸著腕,握著筆、看著紙。
在他腦海中浮現的,卻全是龍無雙的綽約身影。她的嬌瞠、她的甜笑、她的自得,和那只會在他面前偶爾展現的溫柔與羞怯。
還有剪碎的衣裳,冷硬的木釘椅子,跟她凍得紅撲撲的臉兒——以及,她的憤怒委屈,與成串的淚。
她總是叫他相爺,只有在諷刺他的時候,才會故意喊他夫君,對他最親暱的稱呼,反而是一聲「喂」。
那聲「喂」彷彿還迴響在耳邊,彷彿她隨時會推門而進,嘮叨他埋首公文,直到夜半還不睡。
她是任性嬌蠻,卻也心細如髮。
他卻重重的傷了她,讓她失去原有的奪目光彩,讓她眼裡的光芒,化為成串的淚水。
你要他休了我——
她虛弱的聲音,灰白的容顏,依舊歷歷在目。公孫明德深吸口氣,幾次都下定決心,預備下筆,但偏偏他用盡了力氣,這封休書就是寫不下去。
他無法不想她。
她是刀子嘴沒錯,不論什麼事情,總愛和他辯上一辯;但是,她卻也有顆豆腐心,府裡的老老少少,她全都照顧有加。
對他,她更是處處周到。
府裡上上下下的人,都曉得她的用心,就他沒有察覺。直到他察覺時,一切已經太遲。
思緒不斷起伏,胸口隱隱作瘙著,幾個時辰過去了,一封休書,他半個字都還沒寫。
筆上的墨早乾涸,宣紙依舊純白如雪。
窗外天色微亮,遠處公雞啼鳴著。桌上的油燈也已燃盡,不知何時,已經熄了。
看著桌案上這張白紙,公孫明德只覺得喉間莫名乾澀。
直到這一刻,他才曉得,原來,他公孫明德也有做不到的事;直到這一刻,他才認命的對自己承認,原來,他早已將她放入了心底。
徐徐的,公孫明德終於擱下了筆,抬頭望向窗外。
外頭仍下著雪,厚厚的雪雲佈滿天際,天色雖然陰霾,但是可以確定的是,早已過了早朝的時辰。
十八年來,他第一次忘了上朝的時辰。
十八年來,他第一次忘了公孫家代代相傳的家訓。
十八年來,他第一次知道自己真真正正想要的是什麼。
公孫明德看著遠方,定了定心神,然後起身,朝外頭走去。風雪正濃,他卻仍持韁策馬,直直的往皇宮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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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裡,早朝已散。
公孫明德來到後殿時,皇甫仲正在用膳。
瞧見眼前這面白如紙的宰相,皇甫仲立刻就想起,小妹那流個不停的淚,一顆心又沉了下去。
唉唉,這傢伙該不會是寫好了休書,要來跟他報告的吧?
他原本還以為,公孫明德錯過了早朝,是改了心意。誰知道,早朝過後,公孫明德還是出現了。
糟糕啊,要是公孫明德現在遞上休書,那——那——那——那他是該收還是不該收啊?
皇甫仲低著頭,看著手裡的那碗粥,暗暗歎了一口氣。被這兩個人一攪和,他連半點食慾都沒有了。
「皇上。」
聽到那聲叫喚,皇甫仲勉強抬起頭來,嘴角扯出一記微笑,先聲奪人的搶著問候:「公孫,朕知你近日家務繁忙、身體不適,已於今朝頒旨,放你大假。你就——嗯——你就放心回家休息吧!」
「皇上——」
「好了,就是這樣。」見他要說話,皇甫仲連忙抬手,緊急打斷。「朕曉得,你是一心為國。只不過,宰相你若是不將身體養好,那就是國之不幸——」他已經接近胡言亂語了。
公孫明德卻固執得很。
「皇上,請聽微臣一言!」
我就是不想聽啊!
皇甫仲萬分無奈,只能在心底哀號著,惋惜著不能叫人強行把宰相架走;自個兒更是不能轉身逃走。
唉唉唉,他明明就是萬人之上,為什麼偏會遇上這等麻煩事?
眼見御階下的公孫明德,一副堅決不肯退讓,非得把話說完的模樣,皇甫仲只能乖乖投降,擱下手裡的碗。
「好吧好吧,你要說什麼?說吧!」
「臣有一事相求。」
「什麼事?」他哀莫大於心死的問。
「臣知道,先前曾承諾休妻。但奈何家有家訓,不得休妻,還請皇上恩准,讓臣迎回公主。」
耶?
皇甫仲呆了一呆。
「公孫家什麼時候有這條家訓了?」
這話才脫口問出,皇甫仲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唉啊,他沒事問這個做啥,既然公孫都這樣說了,他就該打蛇隨棍上才是啊!
皇甫仲皺著眉頭,急著想挽救,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欲言又止、嘴巴開開,卻又腦袋空空的僵在當場。
公孫明德卻慎重其事,眼也不眨的回答:「昨天晚上。」
這一句,更是讓皇甫仲呆上加呆。不過,幸好,他這次還記得,該閉上了自己的嘴。
眼見公孫明德那嚴肅的模樣,原本滿臉憂愁的皇甫仲,這下子腦筋終於轉了過來。
「喔——」他拉長了音,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是這樣啊?」
「是。」
「你的意思是,要迎回公主?」
「是。」
哇!太好了太好了!
皇甫仲忍住衝下去抱著公孫明德,大聲道謝的衝動,勉強坐在椅子上,維持住天子威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