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蘇荻
「所以呢?」
「所以就算是把我打死,我也不想娶你。」他據實以答。
「哦?」她唇邊徐徐盪開一抹絕艷如花的笑容。「可是真心話?」
「我路某人會欣賞的女孩子通常是溫柔賢淑、小鳥依人的大家閨秀,最好還是弱不禁風、內向含蓄的那種,跟你這種粗野好勝、舞刀要劍、強要出頭的姑娘家相比,簡直是天壤之別。」為了以示清白,路寒袖毫無顧忌地將她批評得體無完膚,完全不怕她會有何反應。「女孩子就該要有女孩子的樣子,像你這樣隨便拿把劍架在別人脖子上的行為,根本就和野蠻人沒兩樣,甭說你不想嫁我,我才覺得誰娶了你誰倒霉。」
話說完了,他才覺得悚懼起來。
她臉上嬌俏笑靨始終未褪,但那雙鳳眼明顯起了變化。
「嗯嗯,說完了?」
「因為我對你的認知只有如此而已。」
秋漾影還是掛著淺笑,保持著愉悅神情與他對視。
「拉拉雜雜扯了一大堆,還不曉得閣下尊姓大名?」
「在下姓路,名寒袖。」為表風度,他勉強回答道。
「路公子是外地人士?」
「是……是的。」
「再請問一下,你預計花多少時間去找葉紅萸?」
「受人之托、忠人之命,總得花上一個月去找找看。」
「何必說得恁般好聽,還不是為了那些銀子?」
有點不大對勁哪,他悶悶的再答。
「話是沒錯,但我也可以拿了錢就跑不是嗎?但我路某人非一般無恥之徒,既然收了錢財,就會盡力尋找葉紅萸的下落。」
「真看不出是個清高君子啊!」
「你到底想說什麼?」
秋漾影的笑容逐漸擴大,眼底狡黠地閃爍著異樣光芒。路寒袖突感忐忑不安,覺得自己彷彿正掉入獵人的陷阱中。
「唉,怎麼說呢?我突然覺得你是我的貴人耶。」她輕歎,偏轉身子向右走了幾步。
「貴……人?」這肯定有陰謀!他同時往左方偷走了幾步。
「是啊,我仔細想了想,發現你的出現對我的俠女生涯有著莫大幫助。」
驟見他身子歪了一下。「俠女生涯?」
「你不覺得我這身好武藝只用來表演很是可惜嗎?」她嘟嘴故作嬌羞地瞟他一眼。
「你、你不會真想找機會派上用場吧?」
「那當然,不然我這麼拚命習武是做什麼來著?總得要找些惡棍土匪試試力道才行。」
「我不認為……」
「我認為你會是一個好幌子!」她搶先一步說了這句。
「幌子?」
「這樣吧,你隨我回家去,陪我演出戲,我便饒了你這條小命,並且當你的保鏢,一塊去找葉紅萸,你道如何?」
「什麼?」他登登登地狂退數十步,驚恐的程度尤勝一把劍架在他脖子上。「你……你要當我的保鏢?」
「不然以你這三腳貓的功夫,遇上麻煩根本不濟事,只有挨打流血喊痛的分兒。」
「別開玩笑了!」他激動大叫。「我又不是瘋了,跟你這動不動就想取人項上人頭的女人走在一塊,一不小心觸怒你,就看不到隔天的日出。」
「不會不會,我保證不動你一根寒毛。」
「不成不成,我沒理由自找麻煩。」
他的拒絕依舊沒讓她變臉,還是好脾氣的堆著笑臉。
「好吧,既然你不肯,我只好讓你被別人逮住送至武館給我爹發落了。」她好整以暇的望天。「你接了繡球,就得娶我;你不娶我,我爹同樣會宰了你。」
「宰……了我?」他艱澀的再咽口氣。
「是啊,你戲弄了他的感情,他不把你剁成八大塊餵狗吃才怪。」她說得輕輕鬆鬆。
「等、等等!我幾時戲弄了他的感情?」他心驚地喊。
「還說沒有?我爹可是一心盼著我嫁出去,才大費周章的辦了這場繡球招婿,現下你若讓他期待落空,嘿嘿,你猜得出自己的下場是怎樣吧?」
「開什麼玩笑!這杭州城都沒王法嗎?可以讓你們如此草菅人命?」
「也對,但你曉不曉得何謂『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還有『活著比死更難受』這兩句話的意義?」路寒袖的臉色由白至青。這女人的毒蠍心腸,已超乎他想像!
「如何?陪我演出戲,再讓我當你的保鏢,一個月後,你消失杭州城,我繼續當我的秋家三小姐。」知道他已動搖,她用著溫和慈藹的口氣說服他。
「……只是一個月?」他確實動搖了。
「是,就一個月,反正我只是想過過乾癮,可以吧?」
「不動我一根寒毛?」
「嗯,我用人格保證!」她信誓旦旦地舉手。
雖然還是覺得事出唐突,一切遠不在他預料之中,可如今騎虎難下,若得罪這難纏的丫頭,也許他連這巷子都走不出去。
「這……好吧!」
「呵呵,我就知道你是個聰明人。那好,我們走吧!」她乾脆的甩頭就走。
「走?走去哪?」
「這還用問嗎?那當然是回武館去跟我爹稟明這事嘍!」她眉開眼笑地回首望他。
路寒袖不懂心頭紊亂難解的窒息感從何而來,這丫頭笑得愈多,他的眉頭就皺得愈緊。
一個愛笑、愛耍狠的女子,究竟有著什麼樣的難測城府?
「秋鴻武館」位於城北臨郊處,創館至今已有百年歷史,傳到秋桐溪手上已是第四代。眼見他年歲已高,兩個兒子對武學毫無興趣,反而是三丫頭從孩童時期自願學武,日積月累下來練就一身好武藝,令他委實頭痛。
打自秋漾影十歲起,城內城外人人都曉得秋鴻武館出了個女中豪傑,愛打抱不平、愛舞刀弄棍、愛出風頭,惟獨不愛琴棋書畫、針線女紅,連安靜待在房內對她而言都是種折磨。
為替她找個婆家,秋桐溪不曉得找了多少媒婆托親,但往往對方一探聽出秋漾影的「特殊才藝」後,全不約而同打了退堂鼓,任誰也不希望自己的媳婦除會拳打腳踢外,無才又無德。
就這樣,晃眼間,秋漾影已是十八「高齡」,秋桐溪不得已只好替她辦了這場「拋繡球招婿」的樓台會,哪裡想得到繡球丟了、也被接住了,準女婿卻趁他開心大笑時腳底抹油迅速偷跑,現下也不曉得有沒有人找著這個傢伙,急得他在廳堂上走來走去,心煩得很。
「爹,我看您別管大妹的事兒了,她這輩子若真嫁不出去,那也是命中注定,隨便她以後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咱們來個眼不見為淨就是。」端坐在柚木椅上的秋隨形,身形舒展,意態閒適地說道。「你說的倒輕鬆,女兒是我的,我能不管她嗎?」兜了兩圈回過頭,秋桐溪沒好氣的反駁。
「話是沒錯啦,問題是管也管不住,能怎麼辦?架住她上花轎?再把她打昏強押進洞房?」聳聳肩,秋隨形還是一臉悠哉樣。「只不過,連接住繡球的新郎都跑掉了,想嫁也沒個對象嘍。」
「你、你……」
一瞪白眼,秋桐溪搗著胸氣湧心頭,鼻孔突然間撐大,嘴角隱隱抽搐。
「哈……哈啾……哈啾……」
動怒的下場就是連打七、八個噴嚏方才休止。
柳別音見狀,急忙順著他的背輕拍,一邊斥責兒子。
「隨形,你爹已經夠惱的了,做什麼還說這些話激他?」
「天地良心,我可不是在激他,我說的全是肺腑之言,也許不動聽,但全是實話。」
「爹都在打噴嚏了你還提!」始終在一旁執扇煽風的秋如風,驀地用扇尖戳他腦袋瓜。「少說一句,沒瞧見爹打完一輪在打第二輪了嗎?」
「是是是,我閉嘴,我當啞巴。」秋隨形慨歎地乖乖住口。
柳別音扶著丈夫在紫檀椅邊坐下,再忙請婢女如如倒了杯茶給他潤潤喉。
「老爺,您別氣了,隨形說這些話也是無心。」
深吸口氣,秋桐溪沮喪地搖著頭猛歎氣。
「我不是在氣他,我是氣漾影這丫頭不爭氣,還有那個明明接到繡球又不認賬的渾賬東西!」
「唉,有什麼辦法呢?只能怪漾漾不好,也難怪那位公子跑得恁般火急。」柳別音如此安慰自己。這會兒,一個喊聲由外堂、中堂、內院,直接衝進了廳堂裡。
「館主!館主!三小姐回來了!」大總管黃賀樓壯敦敦的身軀飛快隨聲響奔到秋桐溪的面前。「漾漾回來了?」柳別音一喜,正擔心這丫頭不曉得野到哪兒去。
「哼!」秋桐溪則一臉漠然的撇過臉。
「是的,而且她還帶了今天樓台撿了繡球的那位姑爺一塊回來呢!」拱著手,黃賀樓笑嘻嘻地稟報著。
「什麼?」眾人難以置信的同喊出聲。
還來不及回神,秋漾影已經開開心心地跨過門檻,身後跟著一臉忸怩窘態的路寒袖。
「爹、娘,您瞧瞧女兒帶了誰回來!」秋漾影聲調輕快地抓過路寒袖,推到二老面前笑道。「瞧,是您未來的準女婿哦!」
秋桐溪與柳別音怔忡相覷了幾眼,全然不知作何反應,再望向那個躊躇難安的少年郎,心底多半有了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