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日月織戀

第10頁 文 / 蘇荻

    愈想愈是惱怒不悅,她逕自離開了床榻邊,走到偏廳一張黃花梨高束腰條桌前坐下,纖手執舉狼毫筆,在攤平的宣帛上落下娟秀字跡,一一列舉了幾味藥材與份量。

    「抓回這些藥材後,用五大碗溪水煎成一碗,早晚服用。切記份量一定要抓得準確,過多過少都不行。」

    「是、是,我馬上去藥房抓藥。」

    向一名自稱為大總管的中年男子囑咐完後,木蕁織復又起身,這才發現藺明爭與那位明艷動人的大家閨秀正雙雙走過來。

    而她的螓首就抵在他的頸窩處,完全偎靠著藺明爭,那副親暱狀讓人看了就不痛快。

    「你好,我是曹影倩,謝謝你大老遠地隨明爭哥前來救我爹!」曹影倩熱絡且充滿感激地上前說道。

    「嗯,打擾府上了。」她冷漠地望向藺明爭。「我有點累了,方便給我個房間休息嗎?」

    「有有有,我帶你去最好的客房裡歇歇?隨我來吧。」曹影倩搶在他前頭髮言,笑容滿面的對她做出個請的動作。輕瞥他一眼,木蕁織無聲地步出偏廳,由這熱心過頭的曹家大小姐帶領,來到一處富麗精工、雕樑繡檻的樓閣裡。

    透過窗台環視廳前庭院,這花木石峰永榭造景的佈局雖然巧妙,卻比不過絕世谷那鬼斧神工的天然美景。

    那池子裡悠遊的金鯉魚,也肯定比不上谷中池潭裡自由自在的魚蝦。

    「我已經聽明爭哥介紹過你了,既然你大我三歲,我就喊你蕁織姐吧,你覺得如何?」曹影倩親自為她沏了壺香片。

    待一雙雪白細嫩的柔黃伸到她面前,才知道她已倒了一杯給自己。

    「我沒有妹妹。」

    儘管這樣的拒絕太過直接,但木蕁織仍是毫不考慮的斷然回答。

    抬起頭,曹影倩頗為受傷的愕了愕,似乎沒料到木神醫的徒弟會是這般不近人情。

    「呃……那我改喊你木姑娘,這樣好不好?」她好脾氣地問。

    並非木蕁織刻意予人疏離難相處的感覺,只是一思及這位曹家大小姐與藺明爭的關係究竟為何時,她便無法擺出好臉色。

    「隨便你。」

    「你肚子餓不餓?我請人弄些吃的給你嘗嘗,咱們府裡的幾名廚子手藝都不錯,就不曉得你有沒有特別想吃的東西?」

    「用不著招呼我了。」她搖頭,逼自己盡量放緩語氣。「我只想休息,請你幫個忙。」

    「哦……好、好,那麼我出去了。」逐客令下了,曹影倩的熱臉貼上人家的冷屁股,自然難看得很,只得悻悻然離去。若非為了爹爹的病,大小姐的壞脾氣恐怕早已發作。

    躺在柔軟得不可思議的繡金床墊上,頭枕三彩四瓣花枕,不聽話的腦袋瓜復又上演昨晚尷尬的景象。

    不過是想舒舒服服地泡在熱水裡閉眼小瞇一下,這一瞇竟昏昏沉沉地入了夢鄉,最後不著寸縷地被他抱上床蓋好棉被,可怕的是,她對這些過程竟毫無警覺,還安安穩穩地睡上一整夜。

    怎敢相信自己的戒心會低到這種地步?身子都被他看光了,還無從抗議,只有裝作若無其事,就當這事從沒發生過。

    唉唉,真是懊惱得要命,恨不得死掉算了。

    她看了他的,又被他看回來,這算什麼?

    煩躁地將臉埋進絲綢被裡,她命令自己不許再去想。

    渾渾噩噩躺了幾個時辰,外頭突然有人敲門,她驀地醒了過來。倉促坐起身,還以為仍童身絕世谷的草廬裡。

    對了,她已經來到了京城,這兒不是她的家。

    「蕁織,你起來了嗎?」門外傳來藺明爭的聲音。

    肚子空得太久,讓掀被子的動作顯得無力而遲緩,她甩甩頭將睡意驅離。

    「嗯,請進。」

    桌上擱著涼了的香片,她想也不想的拿起來喝,見他進來,便鎮定的迎向他的目光,施以淡淡一笑。

    「你來詢問我有關於你義父的事嗎?」

    他聽得出她語氣裡似有若無的諷刺,漆如子夜的黑眸定定鎖住她,深沉一如往常,唇角苦澀的微微牽動。

    「我聽說你晚上沒起來用晚膳,想問問你現在餓不餓。」

    「你義父中的毒,即使我師父在世也未必解得了。」對他的問題置若罔聞,她拉開圓凳坐下,不去看他臉上表情。「我請廚子下碗麵給你墊墊肚子,順便燉碗雞湯給你補補身。還想吃些什麼嗎?」他順水推舟的跟著雞同鴨講。「除非你想以毒攻毒,但那十分冒險,況且你必須找到毒性相近的劇毒來加以化解,一個沒弄好,你義父也休想活了。」

    瞪著她固執倨傲的側臉,他停頓了一會復又開口。「可以明天再談這事嗎?你我都累了,不是討論的時候。」

    「今天一過,明天一早我就走人了。」偏轉過頭,她認真的望進他眼底,傳達了強硬的決心。

    「什麼?」

    「我不習慣待在這兒,我要離開。」

    在過度吃驚的情況下,他有些反應不過來的張口結舌。「為什麼要走?何況你不待在這兒又能去哪裡?」

    她不回話,堅定的心意卻未曾動搖。

    「你究竟怎麼了?」藺明爭上前一步,聲色俱厲的按住她的雙肩,引起她體內一陣小小騷動。「若有什麼心事可以坦白告訴我,帶你出谷的人是我,欠你人情的也是我,你已經是我的責任,我有義務照顧你日後的生活起居。」

    「憑什麼?」

    一句憑什麼,又讓他措手不及的完全震住。

    「為什麼這麼問?」

    她甚覺可笑的扳開他的手,視線投向房內一隅。「我和你非親非故,為什麼是你的責任?為什麼要讓你照顧我日後的生活起居?」

    「因為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你的家園也是因我而毀,我當然有照顧你的義務。」瞇起眼,他的聲音異常粗嘎。

    搖搖頭,她交臂環胸的背過身。「何必呢?我根本不奢望你的日報,只要你記得,你這條命是我的,那就夠了。」

    「我的命隨時可以交付到你手中,重點是,你不能離開這裡,」他神情嚴峻地說道。「至少不是現在。」

    「我沒說現在,我說的是明天。」她不領情的哼聲。

    「別跟我開玩笑,你懂我的意思。」

    「我救不了你義父,你把我強留下來又有什麼用?」

    直至此刻,他才正視這個問題,一顆心揪得死緊。「你果真救不了?」

    「你覺得我在騙你?」

    「是的,我覺得你隱瞞了我什麼。」

    她霍地撇過臉來,頗覺恙怒地挑高眉毛。「我隱瞞你?意思是我明明救得了你義父卻故意不救?」

    「你連我都救得活,為何救不活我義父?」

    「他中的是至尊奇毒『鑽心斧』,遠超過我的能力範圍。」

    「難道『毒門秘笈』上沒載明治癒這毒的方法?」

    「我說過,秘笈不在我身上!」她惱火的反駁。

    「難道沒別的方法?」

    「除非你要我調製出可以與之相抗衡的劇毒來治他身上的毒,但你們能承受這樣大的風險嗎?」她咄咄反問。

    「我……」他說不出口,兩道濃眉緊緊皺起。「木老神醫當真解不了此毒?他他最擅長的就是解毒,怎可能就這個『鑽心斧』無法破解?」

    「你信也罷,不信也罷,總之,我解不了這毒,趁我還能拖延他活命的時間,你快點另請高明吧。」

    「我不會另請高明,除了你,我想再沒人治得了我義父。」

    木蕁織冷冷別過身,犀利目光似箭射向他。「好,那麼我就採用以毒攻毒的方法救他,他若被我醫死了,你們也別怨我。」

    咬緊牙關,他更不明白這之間出了什麼岔子,讓她再度變得冷漠無情。

    腦中不斷回想著今天發生的每件事,但一切都很正常,沒什麼不對勁,真弄不懂什麼地方得罪了她。

    「你一定要這樣嗎?」恢復慣有的冷靜,他放柔聲音,只想找出問題癥結。「這一路千里迢迢的走來,我們不是處得很好嗎?為什麼一到達這兒,你就變得蠻不講理?是不是我做錯了什麼?」

    「你若覺得我不講理就讓我走。還有,別對我假裝溫柔,也用不著好脾氣的處處讓著我,像這種男人才有的做作,我受不了。」

    做作?藺明爭呆了呆。這種形容詞竟會加到他身上來?「蕁織……」

    「更重要的是,請你不要直接喊我名字!我和你並不是那麼熟。」她再度狠狠打斷他的話,昂起下顎高傲說道。

    沉默像一條跨不過的浩瀚鴻溝,他站在距離她不過一個腳步的地方,然而,望著她那刻意疏離的冷漠神情,他發現自己很難鼓起勇氣去跨越。

    好半晌,氣氛始終僵持不下,直到他腦中忽地閃過什麼蛛絲馬跡,立刻恍然大悟地明白了。

    「你在為昨晚的事情生氣?」他以為這種事惰多作解釋只是徒增尷尬,且今早見面時她也未曾加以質問,他便保持緘默將這事放在心底沒說出來,現在想想,或許是他想得太過簡單與輕率。「我可以道歉,並且保證我沒看到什麼,也沒有對你不禮貌……」有那麼點心虛的感覺浮上心頭……他撫摸了她身上的胎記,這也算蹄矩的一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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