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蘇荻
眉月斜掛在樹稍之上,掩映著十幾棵參天古桐。
四外群峰聳秀,浮雲出岫,空氣裡卻嗅得著肅殺氣息,料峭寒意在樹林裡化為冷風流竄,刮起枯葉片片。
在這孤獨島嶼的方圓,不時可見黑衣人來回走動。十天過去,司徒昭葛果真還不死心。
他知這草廬裡有鬼,便放把火燒了它,炭黑色的土地露出了一截光潔的石板,才發現石板下暗藏玄機,還命人跳下去探個究竟。
怎料這一跳直入黑不見底的池潭,冰寒徹骨的低溫凍得四肢無法正常游動,當場溺斃。
但也因為這樣,他十分清楚藺明爭還活著,且被個了不得的奇人所救,現下就躲在這深谷某處療傷。
既然如此,他更沒理由收隊,只要把這山谷密密實實地封住,一有風吹草動,便能順利輕取勝利,定要讓藺明爭一命嗚呼。
「嘩啦!」
水聲乍現,兩道人影自瀑布後頭飛縱而出,這短短一瞬,幸好沒有引起任何注意,瀑布浩大的聲響巧妙掩蓋他們的出現。
藺明爭心底明白,木蕁織口中所說的「功夫底子」,絕非只是體力過人那般簡單,瞧她配合著自己的速度一併衝出落瀑,不疾不緩的無聲落於地面,可知她的輕功不亞於自己。
兩人衣衫只濕了一點,在稍微斂整後並無受寒之慮。為了在這月夜中不至於離散,藺明爭伸出手掌,直勾勾地望住了她。
從他眼中讀出了訊息,她將手托付到他的手心裡,一個緊握,同時收縮了兩人的心臟,這刻,他們是命運共同體。
緊接著,藺明爭邁開大步,帶著她一陣急奔,足尖輕點躍上枝頭,一連幾個起落,在林間疾躍奔走。
但也如同他所臆測的,來自四面八方的危險已經臨到。
縱目一望,驟見三縷寒光朝面門射至,藺明爭雙眉陡豎,右掌吐勁,將襲來暗器一舉震飛。底盤跟著下沉,拉著木蕁織一同橫飄落地。
「了得、了得,夜視的能力果然了得!」
伴隨聲音出現的司徒昭葛,臉上照舊爬滿枝節般的駭人紫斑。他嘻嘻地笑,那笑聲迴盪在淒冷夜風裡,顯得格外陰森。
「喲,我有沒有眼花,你怎還帶了個姑娘呀?」他怪叫,目光淫惡,笑得更加狂妄。「好樣的,曉得我的胃口呢。既是如此,這回會讓你死得更痛快些,嗯……例如,廢了你手腳,讓你眼睜睜的看一堆男人輪流強姦她?」
「住口!」藺明爭憤恨冷酷地斥喝,不自覺的握緊拳頭,卻忘了他的一隻手還握著她的。
四周已有愈來愈多的黑衣人包圍,他的心直往下沉,但鬥志卻為之激揚。
木蕁織面無表情,不覺得害怕,也不覺得恐懼,以局外人的目光環掃週遭的人事物,至於司徒昭葛那下流無恥的一番話,只讓她更加確信這人非死不可。
「瞧瞧,你還手無寸鐵呢,咱們還要不要比劃比劃?」司徒昭葛故作好心的丟了把刀到他腳前。「來,大爺賞你這把刀,咱們公平決鬥。嘿嘿,當然不是一對一,而是十七對二。」
藺明爭正踟踢是否有撿起的必要,她卻低聲說道:「別撿,刀柄有毒。」
由於她的阻止,他放棄了使用兵器,然一想到必須空手與司徒昭葛對戰,心裡不免有些戰戰兢兢。
凌空一聲長嘯,司徒昭葛劈著快斬大刀的身子已然欺近,藺明爭立刻鬆開抓著她的手,決心放手一搏。
他身形側進,快若疾風,急切問撤出雙手,劃了一個半圓,呼的送出一道勁風。
只聽「啪!」的一聲,司徒昭葛頓覺右腕一震,不由自主的後退一步。
這怎麼可能?
這小子的內力竟在短短時日精進得更加純熟與渾厚,這完全不在他的預料之內。
藺明爭自個兒也難以實信,望著雙掌呆了呆,趕緊趁這時機取得優勢,右臂一伸,閃電般指向司徒昭葛的肩井穴,左手同時由外向內,圈拍而出。
司徒昭葛暗暗吃驚,身形微退半步,利落閃避,陰狠目光同時瞟向黑衣人,要他們立即出手。
刷刷劃過的刀鋒,距離藺明爭的鼻尖不過一根毛髮的空隙,為免黑衣人威脅到木蕁織的性命,他選擇後退,翻腕疾擒其中一個的右腕脈門,左手如鉤,右掌頓沉,斜劈對方一臂。
饒是他動作再快,也抵不過這數十人的迎頭痛擊。一瞥眼,司徒昭葛那張來自地獄的惡煞臉孔已至身前,他硬生生地擋去刀光劍影,又忽略掉對木蕁織的保護,耳畔忽聞「啪嗤」劇響,似有骨頭被活生生拆離碎裂。
他心下一驚,卻無暇回頭,司徒昭葛將手上大刀耍得密不透風,每一刷都直取他腦袋,讓他輕忽不得。
情勢是什麼時候逆轉的,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當司徒昭葛臉上那狂狷自大的邪氣突然消逝無蹤之際,他轉回頭,幽暗的林子裡早已躺下了數十條屍體,而這其中卻不包括木蕁織。
藺明爭忘了要再打鬥,一顆心懸在喉頭梗著,直到葉縫中的月光下走出一道纖巧人影,這顆心才勉強吞回原來位置。
染血的衣裙紅點斑斑,在她臉上卻尋不出半點打鬥過的喘息與疲憊,司徒昭葛大受打擊的跟跡後退。
「你……你是誰?」
她氣定神閒的上前一步,對上司徒昭葛那過度震駭的目光,盈盈一笑。
「司徒先生,下回別再花銀子養這些個廢物,太弱了,一點用處也沒有。」
「你、你到底是誰?」聲音隱隱戰慄。
「說了你也不認得,還是別說了吧。」
他不確定司徒昭葛是否正在發抖,不過,當他回神想去制伏他的時候,滿山遍野早已沒了他的影子。
平復不了內心裡強烈的震撼,他目光如炬地宣視她眼眸裡的欲告口又止,沉默之間,誰都不想先開口。
然而,當她緩緩走到他面前,他不由分說的將她攬進懷裡,似久別重逢般緊緊抱住她,心中思潮洶湧,層疊的浪濤已將他的理智淹沒。
這完全不似練過功的嬌弱身軀,怎會有這樣可怕的殺傷力?天曉得他有多麼擔心她會死在那群黑衣人的手下。她的身子還是不夠溫暖,在夜風的吹拂下更顯得冰冰涼涼,他一刻不肯鬆手的將她擁在胸膛裡,讓激動的心情漸漸平緩下來。
不能明白的是,她殺了這麼多人,身上卻沒有絲毫血腥氣息,反而異常芬芳,散發著一股滲入心脾的獨特香氣。
閉上眼,彷彿醉在她這身突兀的香味裡。不想其它,他只感謝老天讓她練有一身絕世武功,讓她第三度救了他。「我……快不能呼吸了。」秀眉輕蹙,她忍不住開口。
他的擁抱太不溫柔,讓她無法好好享受。望著他被自己沾惹的一身血光,眉間皺折更深。
「走吧,你總算可以回家了。」不想過問別的,藺明爭握住她的手往落瀑島嶼的方向前行。
「你剛剛沒瞧見嗎?」她一動不動,面色冷清。
「瞧見什麼?」
「師父苦心搭造的草廬已在一夜間付之一炬。」
先前縱出落瀑時他並無分心,沒想到她已將草廬的一切看清楚。思及此,他只能呆愣著無法回答。
「我們離開這裡吧。」用了「我們」兩字,她平靜說道。
「我、我真的對你很抱歉……」多不想再用抱歉兩字,他欠她的,就算來生也未必償還得了。
「你應該高興才是,我隨你出谷,就能救你義父了。」說完這句,木蕁織的臉上總算出現一點表情,但那是集結了苦澀、無奈、黯淡的落寞神色。
藺明爭同樣沒有任何欣喜表情。事實上,他一點也不覺得慶幸。
這樣的結果,不是他想要的,況且從今以後,她就是他的責任了。
第四章
接連幾天,藺明爭帶著木蕁織加快腳程倉促趕路。
沿途翻山越嶺、涉溪渡河不說,由於地勢偏僻荒涼,尋不著客棧甚或民房借宿,兩人只得克難的餐風露宿。
時序漸入嚴冬,迎面襲來刺骨寒風,讓久未出谷的木蕁織一時無法適應,幾乎忘記谷內的氣候雖也跟著四季的步調走,溫度卻沒這麼大的變化,也不會有活般冰冷的狂風,都還沒降雪呢。
從什麼時候開始,皺眉頭成了他的習慣;一想到她穿得如此單薄,與他一同迎著寒風前進,他就覺得自責。
沒法兒再將身上僅有的衣物脫給她,總不能連出了谷還赤身露體。
這一路的風塵僕僕,她未曾喊過一句累,未曾刻意表現出身為女子的羸弱,卻不時回首眺望那漸行漸遠的絕世谷,臉上難掩惆悵之情。
「怎麼了嗎?」見她忽又慢下步履落後自己一截,藺明爭將疾如閃電的身形蜇回停在她身側。「是不是累了,要不要休息一下?」雖然他神色凝肅,語氣裡的關懷卻無庸置疑。
「我不累,用不著為我耽擱時間。」
「真的累了就不要逞強,這點時間不打緊的。」他好脾氣地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