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頁 文 / 蘇荻
「你怕挨罵就自個兒把東西吃了,我說不吃就不吃。」儘管肚子已在嚴重咕嚕咕嚕叫,但是,腦子裡發出的抗爭訊息已讓她感覺不到餓意。
「除了喝水,你已經兩天沒吃飯了,再這樣下去,小姐可是會活活餓死的,這樣對你有什麼好處呢?」亭亭擔憂地頻冒冷汗。
「不讓我離開這裡一步,我就不吃東西。」她冷冷地瞥了桌上食物一眼。「還有,往後也用不著浪費時間把吃的送到我房裡,我不會吃的,誰勉強我都沒有用。」
「小姐,你就別和老爺嘔氣了嘛,他那麼疼你,做什麼事情都是為了你好,我也從沒瞧過他發這麼大的脾氣,可見他這回是認真的,你還是聽了他的話,別再想著外頭那個男人了。」
「你可以出去了。」
她沒有立刻發火,事實上,她也沒有力氣再去罵人。
「可是……」
「出去!」
她用著陰冷至極的眼神瞪了亭亭一眼。
一見小姐那發狠的眼神,亭亭立刻噤聲不語,手忙腳亂收拾著一桌子的飯菜,轉身飛也似地退了出去。
霍語瓏就不信,爹會忍心讓她餓到死都不肯放她出去。
躺在床上,連日來的過度飢餓已使得她頭昏眼花、四肢無力,在意力開始分散,意識開始模糊,卻還是堅持繼續絕食下去。
霍千丘沒有心軟,也沒有人膽敢哀求他解除禁令,同情霍語瓏遭遇的人本就寥寥無幾,發生這樣的事,總是看好戲的心態居多。
日子一天天過去,霍語瓏已掙扎在生死邊緣,府裡的大夫也在此時前來探了探脈息,吩咐了幾帖藥,於是丫環們逮到機會,趁她無力反抗時一口口餵她吃東西,怕她一不小心死去,自己的項上人頭恐也不保。
然而在一個萬籟俱寂的深夜裡,一道迅捷的人影出現在「黑心園」龍盤虎踞、富麗堂皇的屋簷上端,用黑布蒙去了整張臉,惟獨露出深邃的一雙星眸,矯健的身子伏在暗處,等著伺機而動。
時候到了,藕香榭內外看守的家丁奴僕們在迷香的效應下,一個接一個的倒下。
他毫不猶豫地竄進了屋內,抱起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霍語瓏,雙足一點施展輕功,傾盡全力帶她離開這「黑心園」。
在她渾沌不清、昏昏沉沉的這段時間裡,無法計算自己究竟昏睡了多少日子,屋內彷彿來過不少人,走了不少人,她沒有太多印象。
被強迫餵下的那些湯湯水水,苦得她反胃不已,一口又一口,死塞活塞硬是灌進她喉管裡,她無力反抗,只能任苦意反覆刺激舌腔,胡亂地在腦子裡咒罵著該死的!該死的!該死的!
這一夜,她聞到一股好奇怪的味道,暈得人毫無招架之力,死死地睡去,以為就此告別人世間的一切,向地府報到!
但一覺醒來,她發現自己置身在一個好陌生的環境。
望著不熟悉的土色床板,納悶著房內的黑色彩怎會變了個樣?
支肘撐起身子坐正,環視著週遭的一切,卻沒有半樣東西可以告訴她,自己身在何處?
她心慌地想下床,兩扇門板卻忽地被人推開。
「咦?你已經醒了?」邱海堂手上正端著熱燙的藥湯,見她起身,連忙先將碗擱到桌上。
「你……」乍見來人,真有恍如隔世的錯愕感,她心神俱震地呆住不動,睜大黑眸死死瞪著他。
「怎麼了?」來到床邊,他的唇畔幽幽勾起一朵飄忽的笑。「總不會是認不得我了吧?」
從眼中看到的不真實,在聽到他確切的聲音後完全印證,先前擔心他的一切,如今都在見到他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時,心中大石忽地落下,壓抑的情感也整個崩潰!
她哇地捂臉大哭,再管不得自尊與倔強的性子,積鬱多日的焚心與焦急,刻刻蝕磨著她的情緒;如今他好端端地,似是毫髮未傷的模樣,讓她繃緊的神經一時鬆懈,無法自已的啜泣起來。
從沒見過她失控的放聲大哭,邱海堂一時也傻了眼,慌亂而無措地來到床榻前,卻不知如何安慰她。
「你在哭什麼?為什麼一見到我就哭?」
她哭得傷心欲絕,覺得自己好像好像傻瓜,為他絕食抗議了那麼多天,沒想到他居然一點事也沒有。
「是不是我私自將你帶離了霍府,你不高興?」他的眸光一黯,語氣變得僵硬而淡漠。
「當然不是!」她倏地將手垂下,再用力拭乾臉上濕濘的淚花兒,那雙梨花帶雨的眼睛,忿忿不平的一再瞪大,又一再充淚,逼得她不住地擦、不住地擦,愈擦愈心酸,愈擦愈不甘心。
「打從我回府後,就擔心你一個人躺在『回春堂』裡不曉得怎麼樣了,那時候你傷得那麼重,還吐了那麼多的血,我以為你會這樣死去……怎麼知道你居然一點事也沒有!已經可以又蹦又跳的飛簷走壁,潛到府裡把我帶走,想起先前為你所作的掙扎,我就像白癡一樣的可笑!」
從認識她至今,還沒瞧過她又哭又氣又火又懊悔的模樣呢,他情不自禁放柔了眼神,坐在床沿一隅,細細地端看她瘦了好大一圈的臉蛋兒。
「雖然我功夫比不上你們家那護衛,但自小到大練就一身硬底子,他那掌下得雖不輕,但咳咳血躺上幾天便不礙事,」對於之前的事,他已完全釋懷,因而投注在她身上的關切,也不再需要隱瞞。「倒是你上張圓潤富貴的臉瘦得整個顴骨突出,實在不好看,我喜歡你原來的樣子。」
「你喜歡肥胖女就去找別家富家千金!」她冷哼著將臉別開,明知道兩人之間的關係已朝前邁進一大步,但他毫不矯飾的言詞,還是頗令她不習慣。下一秒,感覺他溫暖的手掌將她有些冰涼的兩隻小手整個包圍住,密密地握著她,傳遞著熱熱的溫度。
「無論如何,你在我心中是獨一無二的。」他輕輕地、認真地說,沒有半點開玩笑的意思。
她被動地回過臉,被他磁石般的視線給定住。「我是嗎?」
「如果你不是,我不需要大費周章地溜進霍府將你帶走。」
「說到這個,你是怎麼做到的?」
「很簡單,前幾晚我觀察了地形、觀察整個『黑心園』的造景佈局,知道你住哪裡,也在當晚測出風向,在風頭點燃迷香,將看守的人統統迷暈,當然,待在屋裡的你也無法倖免,於是我便輕易地將你給帶走。」
「聽起來是很容易。」她眼中一黯,沒有高興的感覺。「但我想此刻全府上上下下都為了我的事又再度抓狂了吧。」
他頓了頓,想在她晦暗的眸中補捉些什麼。「要你跟我走,會不會到最後只是我的妄想罷了?」
「跟你走我並不會後悔,但我也不是冷血無情的人,不可能一點點悲傷都沒有。」
「你如果想回去……」
「不要再說這種話了!」她有些惱火地打斷他。「一定要逼得我跳腳你才稱心如意嗎?你明知道、明知道我是怎麼想的。」無論如何,她就是說不出那些肉麻兮兮的話。
她性格上的彆扭,他又怎會不知道?真要和她計較,那可是傷神又傷身的!
「差點忘了你的藥,你等一等!」他起身去把暫擱在桌上的湯藥取來。「幸好還溫溫的,你快喝下去。」
「又是藥!」她大皺眉頭。「我在不清不楚的狀況下已經被人餵了一大堆,這一碗可不可以饒了我?」
「不可以,因為只有這一碗是我親自熬給你喝的,你非喝不可!」舀起一湯匙湊到她唇邊。「聽話!把嘴巴張開。」
黑抹抹的液體惹得她胃部翻騰,更別說那又嗆又濃的藥草味。但一觸著他溫潤柔情的炯亮黑眸,逼得她不得不屏氣喝下,任他餵著一口又一口。
「嗯,好乖!」他滿意地將藥全數讓她喝完。
「嗯——」她作嗯地滿臉扭曲。
待他把碗再擱回桌上,她左張右望忍不住問道:「這兒是哪裡?」
「城裡一個沒沒無名的小客棧。」
「我們還在城裡?」
「我想,等你身體好了點,咱們就往氣候宜人的南方走,找個山明水秀的好地方定居下來,看是要做個小生意還是種菜耕田,總是有辦法生活的。」他說得滔滔不絕,彷彿這想法已在腦中運轉了千百次。
「我們有盤纏嗎?」這麼匆匆忙忙的被他擄出家門,她的身上除了幾樣貴重飾品及一身上等的衣服質料,連半毛錢也沒有。
「放心吧,我離開大雕團時,東團主給了我一點,加上我自己長久存下來的一些錢,夠咱們度過好些日子。」他信心滿滿地說。
不知為什麼,聽他說這麼多,她的心裡一點也不覺惶恐或猶豫,明天在哪裡?以後在哪落腳?都不是那麼重要的事。
能夠和他廝守在一起,才是她惟一的企盼。
這感覺是如此的強烈、如此的堅定,她卻不知道如何在倔強的臉上表現出一點點屬於女性的溫柔與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