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頁 文 / 伊米
敕烈吃力的將話說出,胸口劇烈起伏,不久,他闔上了湛藍的眼,把自己所有的重量交給昭陽。
「不,求你別嚇我,烈——」昭陽跪在地上,哭喚著他。
他已無法回應她的呼喊。
「不。不會有事的,不……」
她將他的身子翻轉,手用力壓著他的傷口。
「只要把毒血擠出來,毒便不會攻心,一定可平安脫險。一定會,一定會……」她喃喃安撫著自己。
但敕烈非但沒如她所願,反將最後的氣息呼出,眉頭未舒展開來便撒手離開了她。
昭陽淚花連連飄墜,雙手緊抱著他,無法相信在這生命中最甜美的時刻,會嘗到這最沉痛的死別。
她不禁帶著對蒼天無限的怨和恨,悲痛的哭道:「天啊,你安排讓我遇見他、愛上他,難道只是要我嘗盡生離死別之痛嗎?你讓我孤零零一人,我依然虔誠信你,如今我為忠於家國、孝於尊親、仁於百姓、義於手足而出嫁和親,你竟又奪我夫婿、奪我摯愛——嗚……你不是慈心悲憫蒼生的嗎?為何獨待我如此不公啊?」
昭陽的心死了、涼了,她握著他手中殘留的餘溫,貼在她的熱淚上,憶想著、感受著他對她的愛。
時間宛若停住,過了許久,昭陽呆然的執起敕烈遞還她的繡帕,深情的為他拭去口角的血。
「烈,謝謝你,我終又得到我心中的天使了。」她笑著道。
她滿懷幸福的戴上表鏈,然後緊抱著敕烈,平靜的往深崖墜下。
那沾了兩人鮮血的繡帕翩翩飛向天空,舞動著、見證著她對敕烈的愛。
狂風呼嘯著,她戀戀無悔的深情望著他,為他展露最柔美的笑,只求即使喝了孟婆湯,來生依然能記得她的愛、她的敕烈,好讓她一直陪伴著他。
第十章
「沈堡主?」敕烈訝然,難以置信的自床上撐坐起,吃痛中喃喃道:「難道是黃泉路上遇故人?」
「呵,我看你八成病糊塗、睡暈頭了,往生之人怎有你那鮮紅熱血?再說你服了仙人所賜的續命還魂丹,閻王怎好不賣面子不讓你還魂,是不?」沈宇海一如往昔的爽朗笑道。
「原來我沒死,多謝沈堡主救命之恩。」敕烈欲下床拜謝。
「你快快躺好,免得出了差池,我可不好和陽陽交代。」沈宇海趕忙阻止道。
「陽陽?對了,你們都安好無事?那靖庭兄怎會說除陶兒姑娘和小鈴子姑娘外,其餘之人無一倖存呢?」敕烈躺回床上,欣喜卻也滿是疑惑的問。
「這真是說來話長。當年,青龍號黑夜遇襲擊前會遭受猛烈撞擊,當時船上的人大都醉得不省人事,我只好讓陶兒扶著臨盆在即的妻子隨我殺出重圍。
「但,敵眾我寡,除小鈴子意外的被某個黑衣人帶走外,陽陽和陶兒便由沈廣分別將她們以小船送出海,以求一線生機。幸好她們兩人福大命大,先後被人救起,最終也都平安的回到中土。
「至於我和妻子幸好為四海雲遊的長眉道長所救,所以妻子才得以順利將腹中胎兒產下,並醫好我的殘臂,連你服的那顆續命丹也是道長所賜。
「只是,礙於與長眉道長所約,我們一直到去年中秋過後才返回中土,與靖庭聯絡上。
「由於當夜伊德號未出手相救,而你始終隱瞞蒙古王子的身份,又只有與陽陽年齡相仿的小鈴子一人被帶走等等諸多疑點,靖庭當年才會對你心存芥蒂而有所隱瞞。」
「原來如此!」敕烈恍然大悟,不禁心急的解釋道:「可是那夜伊德號上所有人也受蒙汗藥控制,待天亮醒來,才知道……」
「這些長眉道長都已和我說了,我相信那是有心人蓄意布下的局,無非是想挑起你我敵對。只是,我唯一尚不明白的是,你為何始終隱瞞蒙古王子的身份?」
「這只能怪我當年幼稚,自以為遠走他鄉後,便能將四處征戰的使命和鞏固王朝的責任拋開,才會讓人利用了這一點。」敕烈扼腕。
「這就是謊言的可怕之處。」沈宇海諒解,拍了拍他肩頭道:「我想每個人都有不足為外人道的苦,還好上蒼待我們都不薄,我和沈廣及時把墜崖的你們救起。」
「墜崖的我們?」敕烈心急的彈起身。天啊!他闔上眼時還擔心死心眼的她會做傻事,沒想到她還真……
「這……這會兒她呢?」敕烈顧不得傷口拉扯,四處張望道。
「她?我想她大概已將調來的明兵送回甘肅,也把黑風崖內的人都帶回去了吧。」沈宇海回道。
「爹,我看姊姊搞不好這會兒還因未費一兵一卒便雪埋金兵救了大蒙數千將士,正受可汗賞賜呢。」一個年約六、七歲的男孩隨沈夫人出現於門口,不是滋味的酸道。
敕烈雖對他們所說的事深感不解,也極欲明白,但見沈夫人和那男孩,他不禁難掩喜色的問。「沈夫人,這男孩就是……」
「沒錯,我就是當年那個腹中胎兒,姓朱,名向揚,是向著風兒揚帆的向揚,不是你妻子說的那種,什麼一隻豬像一隻羊的『豬像羊』。」男孩心中帶氣的插話道。
「呵呵,真可愛,但你怎會姓朱呢?」敕烈笑問道,這個男孩和當年的陽陽真是不遑多讓。
朱向揚不解的望向沈宇海,沈宇海疼愛的抱起他後,向敕烈解釋道:「我乃當今聖上流落在外的皇子,當年聖上要我回京認祖歸宗,青龍號才會受流亡的惠帝黨羽所害。」
「怪不得那些黑衣人身上有令牌,害我多年來都誤以為是當今明帝因為招撫不成而殘酷的將你們殺害。」敕烈了然道。
「我想,這也是惠帝的黨羽想讓世人誤以為當今聖上不親愛子民,所安排的卑鄙手段吧?」沈宇海歎道。
「還好,這一切已雨過天青,陽陽終於有了好歸宿,而她也諒解這六年來我們狠心未和她聯絡,是為聽從道長所說的為保全我們一家四口性命的苦心。」沈夫人為愛女疼惜地道。
「陽陽已出閣?請問是花落誰家?」敕烈關心的問。
他這樣一問,三人訝然相視後才異口同聲問道:「她不是嫁給你了嗎?」
「嫁……嫁給我了?」敕烈眼眸瞪大,口吃的說。
忽地他腦子裡浮現出昭陽苦訴的那些話——
繞了大半圈,好不容易相遇,可說是有緣有分,為什麼上蒼還讓我受這種苦?
放不下,經過這麼多年,連遺忘一分都沒有,忘不了,不能不愛,縱使萬劫不復也會如飛蛾撲火……
再短暫也是一償宿願……
他真是天殺的愚蠢,她不都說了?出征前那夜她還喚他敕烈不是嗎?自己在新婚之夜不也懷疑她長得和陽陽很神似,在偷看她和菲菲說話時,不也覺她和愛與嘟嘟說話的陽陽幾乎相同?
仇恨讓人失去了該有的理智,並蒙蔽了事實真相。
此時,沈廣疾步走入,見著他們個個神情怪異,於是道:「原來你們都知道小姐被劫之事了?」
「什麼?陽陽被劫?」眾人異口同聲。目光駭然的投向他。
「是啊,隨小姐回去的獵鷹,帶來尤木須的親筆書信,說小姐應到京中求和的安德王子所請而前往行館,不料竟受安德王子挾捋,帶回伊蘭國去了啊!」沈廣拿出那封信道。
「拿來我看看!」敕烈和沈宇海同時伸手搶。
一個不小心,信撕成了兩半。
「哎呀……」
幾個人趕忙恢復鎮定,商議起救人的行動。
☆☆☆
順利救出昭陽的敕烈,站在吊台前,奉可汗之命執行吊死伊蘭國王儲安德。
「我們是安達,你教我如何送你這一程?」敕烈難過的看著他。
「別說得如此情深義重,你們蒙古滅了我國,殺了我的父王和子民,你我早已不再是安達。」安德回道。
「安德王子,王子自你們伊蘭國挑釁我大蒙起,便多次求我們可汗,也寫了多封議和書給你們,如今伊蘭國戰敗,怎怨得王子不念安達情義?再說,你以卑鄙手段騙安達之妻以求逆轉戰情,這又怎麼說呢?」尤木須不服氣的反駁道。
「木須,不得無禮羞辱我安達。」敕烈阻止他說下去,向安德開口:「兩國爭戰,兵不厭詐,陽陽之事,我還是感謝你對她的善待。只是你不覺得當年你為挑起我仇恨明人之情而勾結逃亡的明惠帝,害死青龍號上與我們朝夕相處的上百條無辜的性命,太過無情了嗎?」
「對他們是無情,但對你我的友誼,我卻是太有情,否則你今日怎會是蒙古鎮邦大將軍?」安德有些動容的道。他從未想過當年一心想借此助敕烈返回蒙古的舉止,反而造成了他們今日的訣別。
兩人都不禁想起他們在伊德號上肝膽相照的美好過往,也明白彼此身份的無奈,一時之間兩人都沒有說話。
「所謂成者為王,敗者為寇,如今這一戰我已打過,我毫無怨尤,也可無愧的投向天主的懷抱了。」安德苦澀地道。他抬頭望向敕烈,死意甚堅,「你既然念在我們是安達,就別再擔誤我上路的時辰,快快給我個解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