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沈盈
「不是材料出了錯,而是……」老師傅指著自己胸膛的中心位置,「你的心出了錯。」
「那我該怎麼辦?」她慢慢地接受了老師傅的說法,態度趨於無助。
材料出了錯可以換,那心出了錯該怎麼辦?
「問你自己的心。」老師傅點了點心房的位置,「問它想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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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心想怎麼樣?老師傅的話發人深省。
紀雪萍靜下心來,摒除了所有的雜念想了兩天,最後只得到了一個答案——她想回台灣去看看。
她自欺地認為自己是掛心在台灣的房子沒人打理,所以才會想要回去,為了避免以後再這樣牽腸掛肚,她決定賣掉它。
主意打定後,她打了一通電話給台灣的房屋仲介公司,很簡短地表明賣房子的意願,並留下了基本資料,然後趕在自己還沒後悔之前,掛掉了電話。
一個月後,紀雪萍在日本接到了房屋仲介的通知——她在台灣的房子已經找到買主了。
好快,真的好快!她以為以房地產目前的景氣看來,至少得等上大半年的時間,沒想到才一個月!
和仲介約定好簽約的時間,她提前啟程回到台灣。
一個人在空蕩蕩的屋子裡守了兩天,情不自禁地注意起隔壁鄰居的動靜,但是……沒人!
偌大的屋子,整整兩天都沒人出入過。
上哪去了?
忍不住撥了通電話到邵揚的公司,得到卻是這樣的答覆,「邵先生到北部洽公,一個星期後才會回來。請問你是哪位?需要我幫您留話嗎?」
「謝謝你,不用了。」她匆匆地掛了電話。
邵揚上北部洽公,那……靜怡姐呢?
她……她也跟著去了嗎?
難道她要等他帶著新婚妻子甜蜜蜜地出現在她的面前,告訴她什麼叫作「夫唱婦隨」或「鸛鰈情深」嗎?
她已經堅強到能承受這一切了嗎?
明知是痛,為何還要咬著牙走這一回?如果她夠理智,就該簽完約趕緊走人。
但是她能狠下心不等他回來嗎?
真的好想好想再看他一眼,她想得心都痛了。
才離開了多久?不過八個月而已。
猶記當日離台時,她還信誓旦旦的以為自己可以挺個三年、五年,甚至是一輩子永遠不回來台灣。
現在回想起來,只覺得好笑。
才八個月她就挺不住了,哪來的三年、五年?更遑論是一輩子了。
等就等吧,二十年都浪費了,哪差這七天?
她想開了,反正她的心早已經傷痕纍纍了,也不怕再被那對新婚夫妻的恩愛場面給傷了眼睛。
說不定她所欠缺的就是這致命的一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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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紀雪萍起了個大早,因為太無聊了,於是她到附近的超市買了點材料,將廚房裡的器具清洗了一番後,便著手準備烤蛋糕。
烤好的起士蛋糕放涼後,要送進冰箱冷藏四個小時,正待她取出準備撒上檸檬皮時,竟意外地來了訪客。
看看牆上的掛鐘,才一點鐘而已,她和仲介約的時間是下午三點,應該不是買家才是,可那會是誰呢?
這次回來台灣,她連表姐都沒通知了,按理講應該沒有人知道她在家啊,那誰會來找她?
紀雪萍暗笑自己想太多,說不定只是推銷員而已。她開了門,「我們什麼都不需要……」看清了來人,她的尾音在唇間消失。
他怎麼會來?
「不需要什麼?」風塵僕僕的邵揚,臉上漾著不相稱的笑意,乍見她的喜悅,令他在瞬間抖落了一身的疲憊。
「我、我以為是推銷員……」好像在作夢,她有種不踏實的感覺。
「不招呼我進去坐嗎?還是你打算站在門口和我聊天?」他打趣地問道。
他看起好……好快樂!
心頭酸酸麻麻的,她居然有些嫉妒。
想必他和靜怡姐的新婚生活一定過得很愜意,要不然他看起來不會這麼神清氣爽的。
「請進。」她退開一步,好讓他進門。
兩人在客廳坐定,紀雪萍捺不住好奇,開口詢問道:「你怎麼知道我回國了?」
這事兒她連表姐都沒說過,他是從哪得到消息的?
「我聽說你想賣房子?」他明知故問。
她楞了楞,「你怎麼會知道?」
「因為我住在隔壁。」她當他是死人呀!她的房子要出售,他這個住隔壁的鄰居會不知道嗎?
這理由合理,紀雪萍可以接受。
她自動自發地接話,「我約了買主今天簽約,他應該待會兒就會到了,好像是一位邵先生……」咦?姓邵,那不就——「好巧,他跟你同姓耶!」
這個姓氏在台灣並不多見。
他不自在地清清喉嚨,「事實上,你所指的那位邵先生,就是在下,本人,我。」
「你?你想買我的房子?」她有些錯愕。
「有問題嗎?」他反問。
「沒、沒有問題。」她半失神地搖搖頭,喃喃地念道:「就是因為這樣,他才會風塵僕僕地從台北趕回來啊……」
她太傻了,才會以為他和自己心有靈犀。
「你說什麼?」他假裝沒聽到。
她才剛從國外回來,卻知道他今天之前人在台北,由此不難推論昨晚陸秘書接到的那通不具名的電話是出自何人之手了。
這個狠心的汽水瓶,都特地打電話到公司了,竟然連半句話都懶得留下。
如果他今天不是買主,她八成打算簽完合約,拍拍屁股就離開,揮一揮衣袖,不帶走半片雲彩。
「沒什麼。」她勉強地笑了笑,「我只是在想,你為什麼要買我的房子?」
四十坪的屋子還不夠兩個人住嗎?
「那你想出來了嗎?」他佯裝漫不經心。
她會明白他的苦心嗎?
「我想你們想要重建吧?」她猜想,「打掉兩棟房子的牆,可以再重建成一棟八十坪左右的房子,住起來比較寬敞,餘下的部分,還可以弄個庭院,種種花草,陶冶性情。」
如果是她的話,她就會種一些可食用的香草,像薄荷、迷迭香什麼的,拿來做點心,他一定會很高興……
想到這兒,她不禁感到沮喪,想這些有什麼用,她理想中的房子根本不屬於她,就像她所愛的人一樣。
不著痕跡地吁了口氣,舒開微皺的眉心,她半取笑道:「八十坪耶!你們打算生幾個小孩?」
生半打都不怕不夠住了。
「我們?」他注意到她用了複數,她還提到了什麼……生小孩?他跟誰生小孩呀?
「汽水瓶,我告訴你,其實我和靜怡她……」他想告訴她,他並沒有和李靜怡結婚。
她突兀地搶白,「我做了乳酪蛋糕,你要吃嗎?」她不想知道他與靜怡姐的生涯規畫。
「我……」雖然明知把誤會解釋清楚才是當務之急,但望著她充滿期盼的眼神,他很難說出一個「不」字。「好吧。」
五分鐘後,她端出冰得透涼的乳酪蛋糕和一壺冒著熱氣的花茶。
軟綿綿的蛋糕在盤中微微晃動,光憑眼睛看,就知道那口感絕對是入口即化。
「這是日式的做法,是日本國寶級的點心大師——和泉正明親自傳授給我的,有錢都不見得吃得到呢。」或許是想掩飾心中的強烈失落,她揚高了說話的語調,有一抹得意寫在臉上,但卻傳不到眼裡。
邵揚不急著品嚐,「這麼說你沒回加拿大,是去了日本拜師學藝?」
「嗯。」她垂首。
「那你的手藝一定又精進了不少。」他順勢送了頂高帽,暫時不想追究她欺騙他的事實。
「或許吧。」她早失去了自信。
舀了一匙蛋糕送入口中,帶著檸檬氣息的香甜滋味在舌間散開,柔軟的蛋糕組織,迅速融化。
這道甜點外觀一流、口感一流,但是……味道太甜,甜到膩口,完全掩蓋了該有的乳香,嘗不出乳酪的原味。
如果蛋糕的外觀有九十八分,那味道只有七十分,汽水瓶的手藝失去了往日的水準。
「不好吃,對不對?」看他的反應,她心裡登時有數。
她真的連唯一的天賦都失去了。
「不會呀!」邵揚口是心非,為了取信於她,連忙三口並作兩口,一下子吃光光。「很好吃。」
他只差沒舔盤子了。
他的賞臉只讓紀雪萍更加難受。「你不會說謊,你知道嗎?」
從小到大,他只要一心虛,動作就會變快,態度的前後差異明顯到讓她連想裝傻都難。
「汽水瓶……」他笨拙地想安慰她,「我想一定是那個什麼大師的做
法有問題,所以才會這樣的,絕對不是你的問題啦!」
她搖搖頭。
老師曾經對她說過——因為她的心是苦的,所以她記不住甜的滋味。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打從那天起,她對甜的味覺愈來愈淡,不管糖放得再多,她嘗起來都覺得是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