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藍雁沙
擺出女主人般的架式,張如蘋在房裡忙碌地搬動著傢俱和東西,爾後,面對昏睡不醒的芻蕘,她露出了謎般的笑容。
忙著將那些新寄到的書做總目編排和登記,映蟬十指飛快地在鍵盤上彈跳,有如芭蕾舞孃奧妙的腳尖,令人目不暇給。
三番兩次想撥通電話回去,但總這時有電話進來,令她只得強按捺內心的焦慮,一通通地為那些詢問著借書事宜,或是如何辦借書證的問題,耐心解答。
想到芻蕘那病懨懨的樣子,映蟬三言兩語地將電話轉給美紋,立即撥了芻蕘公寓的號碼。
沒人接,怎麼會沒有人接呢?會不會芻蕘已經睡著了?她放下電話,正好接收到美紋疑問的眼神。
正想掛回話筒,既而又想到根有可能是自己撥錯號碼,她又再次撥著電話。
「喂,芻……」映蟬才剛開口,那頭便已經被切斷了,映蟬心中打了個突兒,會不會是芻蕘發生什麼意外?跌倒,或是撞到頭,還是……
各種想像在她腦海裡如走馬燈般的來來去去迴旋,為了制止自己再胡思亂想,她搖搖頭想甩去那些影像,但心裡揣測的念頭,卻一直沒有停止過。
「映蟬,你今天是怎麼回事?從一大早來上班就心神不寧的樣子。」終於打發了那個呶呶不休的老太太的電話,美紋伸著懶腰地來到映蟬桌邊。
「唉,芻蕘病了,他現在在家裡休息。」
「既然是在家裡,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嘖,我也不知道,整個人就是覺得怪怪的。打電話回去,竟然被掛掉了,芻蕘他不是那種人,我有點擔心……」瞪著手裡的話筒,映蟬不死心的再撥一次。
這回也是跟方纔那次一樣,有人接起電話,但隨即就斷了線;再次撥了電話,但此後就一直占線中,這令映蟬心裡更是詫異得講不出話來。
「映蟬,怎麼樣?」看到滿臉怪異神色的映蟬,美紋緊張地迫問。
「不對,我得回去看看。」拿起鑰匙,映蟬連再見都還來不及說,便直奔她的March,連連闖著紅燈的往芻蕘公寓的方向急馳。
千萬不要出什麼事才好,當公寓在望時,映蟬百般無奈地自警察手裡接過那張紅單,心裡仍不住地祈禱著。
總算回到家了。當她伸手按著電梯鍵時,如此的安慰著自己,但隨即一愣地瞪著鏡中的人。
家?!到底從什麼開始的?我竟然已經將芻蕘的公寓稱為家了,這應該只是我暫住的寓所,怎麼會將它稱之為我的「家」呢?
而皮家大宅……她得在腦海中搜尋許久,才能在記憶深處,我到那自幼時即是她最安全也最依戀的城堡。
叮咚一聲提醒她已到了該出電梯的時候了,她握著鑰匙的手,不免有些顫動,深深吸口氣後,她將鑰匙插進小小的鎖孔中。
屋裡充滿了濃濃的瓦斯味,頭昏欲吐地衝進廚房,映蟬火速地關掉正嘶嘶地吐著瓦斯的瓦斯爐,迅速將所有的門打開,然後急急忙忙地衝進芻蕘的房間。
老天,芻蕘你可千萬不要出了什麼事才好,我才剛為你而敞開我的心,將你的好、你的存在,視為我生命中的一部分之際,你可不要令我期盼一個不同的未來的心,受到傷害啊!
猛然地推開門,原本滿腔急切的心,在見到床上那兩具赤裸的軀體時,頓時間降到零下幾度,而接下來的時間,映蟬事後想起來,恍如夢境或是如電影的慢動作停格,她整個人如同麻木了般,機械式地做著在防護宣傳時,一再地向學生們解說的步驟。
切掉瓦斯漏源,打開窗門,再通知醫護人員搶救。將以上該做的事都做完之後,她茫茫然地坐在一旁,木然地看著警察、校方人員,還有一大量拿著麥克風,或是扛著笨重攝影機的人,如重疊的畫面般的在眼前晃動。
不時有幾個記者或警察圍著映蟬,一再地追問著經過情形,像錄音帶般地重複著相同的短短陳述,沒有人發現她眼底閃爍的淚光,或是她如風中打擺子的身體。
「皮小姐,揚教授是你的未婚夫?」
面對所有人窺視般的眼光,映蟬強坦自己僵直地站在那裡,接受一次又一次難堪的詢問。
看到映蟬肯定地微微點頭,週遭立即響起嗡嗡的討論聲,然後不夠而同地將視線又全膠注在映蟬臉上。
「皮小姐,你能不能告訴我們,你未婚夫為什麼會跟他的學生做出殉情的事呢?事前有沒有什麼徵兆?還有,是不是揚教授的師生戀,引起你的反彈,所以……」
房裡傳來一陣歡呼聲,映蟬立刻排開堵在面前的記者和警察,連走帶跑地衝進房裡——
「醒過來了!女的醒過來啦!讓開些,多給她一些空氣。」醫護人員用氧氣罩摀住女學生的口鼻,一面朝身後大吼,另兩名白衣人則用擔架抬著張如蘋往外走。
急追地想上前去探視芻蕘的情況,映蟬才走到半途,便感到有人拽住目己的衣角,順著那隻手,她看到張如蘋臉上毫不保留的敵意。
「你看到了吧?他是我的。」得意地說道,張如蘋嘴角有殘忍的笑意,「他愛的是我,他不要你了!」
面無表情地看看醫護人員正在急救的芻蕘,再回過頭來看著張如蘋因為急救而弄花了妝彩的臉。
「是嗎?我等著他親口告訴我。」
「他愛的是我,你為什麼不放開他?為什麼要硬插進我們的愛情裡?逼我們殉情呢?」恨恨地說完,張如蘋在嚷嚷中被抬走。
疲倦地用雙手摀住臉,映蟬過了狠久以後,才恍然大悟自己正在哭泣,她緩緩地踱向床畔的芻蕘,痛楚像把大鋸,正一片片撕裂著她的身心,望著經醫護人員宣佈已脫離險境,但仍昏睡不醒的芻蕘,她的淚水串串地下滑。
天哪!為何不乾脆讓我死了呢!或許我還好過些……
「映蟬,你多多少少要吃點東西,再這樣下去,你的身子骨怎麼會受得了。」將帶來的保溫罐往映蟬面前一放,挺個大肚子的美紋探著身子,瞪著床上的芻蕘,「說到這個沒良心的傢伙,也虧得你有這種肚量。要是我啊!早把他大卸八塊,扔出去餵狗了。」
抿著唇轉身面向窗外,漆黑的夜幕就像她的心情,雖然很想逃到個沒有人認識的地方,躲得遠遠地去舐傷口,但醫院來的電話,卻今她全然不得動彈。
揚皓笛已經因為肺水腫並發的敗血病,再度送進加護病房;而他的同胞兄弟皮皎苗,因為過於憂煩,心臟病發作了。得到消息的映蟬,立即趕到醫院,卻因為已經過了探病時間,只能自所請的看護口中,問些情況而已。
徒勞無功地自醫院中回來,映蟬揉著疲憊不堪的肩走回自己的房間,當她踏進房內時,裡頭雜亂的一切令她渾身為之一僵,久久地說不出話來。
他……難道他真的這麼想甩掉我?怔怔地自垃圾桶中撈出自己的衣物,映蟬哭笑不得地將之拿個塑膠袋裝著,爾後踱到芻蕘床畔,不解地望著他。
如果,他是這麼的想甩開我,那麼,他的溫柔跟體貼又代表了什麼呢?如果,他真的願意與那位叫張如蘋的學生死生相隨,為什麼又要跟我訂下婚約!難道真的只是為了完成他養父的心願?為什麼……
桌腳處有塊圓筒型的紙卷引起她的注意,拾起來展開前,白紙卷中滑出張紙條,她好奇地撿了起來——
揚先生:
若沒有預先辦理夫妻財產分開制,依中華民國法律規定:則自然視之
為夫妻財產聯合制。依此法規定,婚前妻方既有之財產亦一應併入夫妻財
產中,夫方自有權加以處置,且可不經妻方之行使同意權,所以皮家大宅……
紙條的後半部已被不規則的撕去了,握著那紙條,映蟬連忙攤開那張捲成筒狀的六開紙板,在看清楚上頭的東西之後,猶如被打了記悶棍,她搖搖欲墜地回到客廳,呆坐到聞訊而來的美紋出現。
皮家大宅!終究他的目的只是皮家大宅!而我……我究竟在他心中有沒有重量啊!難道他可以用這種種的溫柔跟體貼,來包裹他所隱瞞著的私心而無愧?
那麼,我又該用何種心情來面對這個醜陋的事實呢?我又要如何的隱藏我的痛苦?
痛苦,是的,是那種逃不開、躲不了的煎熬,我沒法子令自己忘記這赤裸裸的羞辱,就如同我無法屏住呼吸,不去呼吸空氣般的艱難。這種痛苦遠比肉體上的痛為甚,像是肉中刺、心頭針,總在我不經意時,悄悄地扎一下,然後在持續的痛苦中隱匿不見,卻在痛楚已逐漸消退之際,繼續肆虐。
「美紋,我好累。」幽幽地望著星月無光的天際,映蟬將頭柢在窗框上,疲倦地歎著氣。
「累的話睡一覺就會好,我擔心的是你受得了這個打擊嗎?」踱到映蟬身畔,美紋嚴肅地盯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