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文 / 藍雁沙
在他們迅速又有效率的動作之下,很快地就將那塊地全部清理乾淨,甚至連較後頭的豬圈牛欄都夷為平地了。
半張著嘴地杵在那裡,就像個局外人般的看著陌生人將自己的家拆得一乾二淨,直到那輛怪手高高舉起的手臂,在地面上開始挖出個不小的窟窿時,她才猛然驚醒,像陣風似地衝了出去,攔住了怪手的動作。
「停下來、停下來!你們在幹什麼啊?」在她的一再吆喝下,現場大大小小的機器突然停止轉動,來來去去嘶喊著的工人們也都帶著好奇又感趣味的眼光瞅著她瞧。
「小姐,這裡是工地很危險,請你馬上離開好嗎?」乍見穿著拖鞋,滿頭髮絲被風吹得如柳絲飛揚的映蟬,那個工頭狀的男人先是愣呆了,然後才在其他人的叫囂和此起彼落的口哨聲中回過神來。
「我為什麼要離開?我還沒有請問你們怎麼可以隨隨便便的拆別人的家!」雙手叉在腰際,映蟬沒好氣地說。
「隨隨便便?小姐,你這個指控有點過分喔!我們是接到你們的通知,所以才來準備把地先整好,再重建房子的。」揚揚手裡捲成紙筒狀的建築藍圖,工頭笑著解釋。
「重建?但是,我並沒有要重建房子的打算啊!」
「我有。」隨著一陣清爽的松香氣息古龍水的到來,映蟬轉身便見到她極端不想見的人——揚芻蕘。他笑咪咪地跟工頭握握手,兩個人展開那幅圖,低垂頭地討論著,完全將一旁的映蟬給忽略了。
整顆腦袋裡像是有無數的蜜蜂在打轉兒,嗡嗡響得令映蟬都要發暈了,她咬著下唇的看著這個才出現一天,就使她生活了近二十八年的世界產生大變動的男人,心裡一直翻騰著一股怒氣。
他以為他是誰啊!我只答應讓他修建,可沒說可以改建,這幢皮家大宅可是還要留傳給子孫們的啊!
生氣地繞到他們前面,映蟬一看到那張建築藍圖時,血液立刻全湧上腦袋,準備破口大罵一番,但在她才抬起頭,看著陽光下的芻蕘時,那股決心又不知跑到哪去了。
亮得令人幾乎要不能直視了,這是第一個躍進映蟬腦海的念頭。大概是剛洗完澡,芻蕘的頭髮還微濕地貼在他稜角分明的臉龐四周,不同於昨天的西裝筆挺,此刻的他穿件優雅的紫羅蘭色襯衫,外面套件v字形的白色線衫,搭配鐵灰色的長褲和傳統的黑色皮鞋。即使是在大熱天看到他,仍是非常的優雅,絲毫感受不到這窒人的高溫,給他帶來任何影響。
而最令映蟬頻頻注意的是他那從容不迫的態度,他的語調帶著一抹怪異的腔調,雖然有些突兀,但也使他所說的話更顯得鏗鏘有力,流轉著淡淡的特殊旋律。
卷髮在他額頭上不馴地臥躺著,蒼白了些的臉龐上有著青色一片的胡根隱約可見,當他凝神傾聽著工頭講解可能的施工情形時,斜斜地有道陽光由他的左側照過來,使他整個人沐浴在一道金光燦爛中。
好不容易等他和工頭的談話告一段落,映蟬立即深深吸口氣,挺起胸膛走近他。
「咦,你還在這裡啊?」帶著悠閒的步伐,芻蕘緩緩地踱到較遠處的大榕樹下,含笑地望著映蟬鼓起來的雙頰,「很抱歉把你吵醒了,但有時候這種必然的『痛苦』也是無法避免的事。」
「無可避免的痛苦?聽著,揚先生,我才不在乎你想幹什麼,因為我明白你養父,也就是我的伯公,他絕對有權利回來皮家大宅住,但是……」
「唔,很好,很高興聽到你這麼說。」
「但是,我還有但是!你不能把後進的房子改建成你們所討論的那個樣子。」
「哦?」芻蕘揚揚眉,「願聞其詳!」
「那……那會顯得很奇怪,而且……而且很不倫不類的。如果你要改建的話,可以再蓋成原來三合院的樣式,假若你蓋成那個樣子,皮家大宅就會變得很奇怪了。」
「我倒不覺得這個樣式的房子有什麼不好。事實上我是依造STRPATFORD-UPON-AVON的房子所設計,那裡是莎士比亞的出生地,是個很有名的地方,我發現這個小鎮的情調有些類似那裡。」漫步在白千層和尤加利樹所構成的長長綠色隧道,芻蕘吸口氣,任濃濃的樹草之氣充塞胸肺。
「我不知道什麼莎士比亞的出生地,我只希望你別把皮家大宅搞成了四不像,雖然外國的房子很漂亮,但中國人還是該住中國式的房子。
眼神瞬間變得冷冽了起來,芻蕘雖然兩手閒適地抱在胸前,但自他肩膀線條的僵硬,很難令人相信他未動氣。
「或許你所說的是很有道理,但我不認為自己是個中國人……」看到映蟬那不以為然的表情,他長長地歎口氣,「好吧!我的外表是中國人,而我的靈魂到底是誰,是什麼國籍,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現在必須做這件事,而你也已經答應我可以整修房子,我看不出這其中還有什麼問題。」
將舌抵在兩齒之間以阻止自己說出太傷人的話,映嬋慢慢地自一數到十,兩手的拳頭也握得死緊,冷冷地盯著芻蕘看半晌,她磨著牙的命令自己平靜下來。
「你的意思是你就非得在這古色古香的大宅院裡,蓋那間什麼莎士比亞的房子?」映蟬的聲音還是高了八度。
「不是莎士比亞的房子,是都鐸式的農舍建築……」
「我才不管它是什麼式的,總之,我不喜歡。」
「抱歉,我也不能強求你喜歡,只是很遺憾。」
「你……」被他的話激得又要肝火上升了,映嬋回頭一看:乖乖不得了!那片空地已經被怪手給挖成一口大池塘了。她氣急敗壞地往那邊跑,不時的高舉雙手吆喝著。
「停下來,你們到底在幹什麼啊?」
在她有機會衝到池塘畔之前,已經感到自己被凌空一提,被架在芻蕘高得像座塔的身軀和老榕樹之間。
「放開我!我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們毀了皮家大宅,放開我!」雖然很努力地拳打腳踢,但映蟬很不幸的發現自己似乎是在跟堵石牆奮戰,全部白費力氣了。
「你冷靜點,為了要打穩地基和地下室,這個坑挖得很深。」小心翼翼地躲避著映蟬的拳頭,芻蕘超聲勸她。
「冷靜?哈!若是你家的房子莫名其妙的被人挖了個大窟窿,我看你還能冷靜嗎?用盡力氣往他小腿骨一踢,在他哀嚎聲中,映蟬得意地瞇瞇眼睛,但當她想甩開這個討厭的人時,卻發現自己的頭髮卻很不巧的纏住他的袖子上精巧的銀扣子。
輕撫著刺痛的腿骨,芻蕘好整以暇的看著她徒勞無功地想解開糾纏的髮絲。
這麼火辣的脾氣!他乾脆將纏住了的那隻手伸直,任映蟬在那裡掙扎,自己則是冷眼旁觀地觀察她的舉止。
撇開她小爆竹般的火氣不說,她還真是個極為出色的小美女。她的發並非是厚重的墨黑,相反的,充斥著黛線、淺棕、灰栗及銀褐,在陽光照射下,閃耀出各種亮晶晶的光芒,每當微風搗起之際,恰似一層層的紗般撩人。
頑皮的雀斑稀稀疏疏的落在她鼻樑附近,淡得幾乎要看不見,只在她仰起頭的某個角度時,可以若隱若現的看到,但隨即又淡得找不到。
她有雙粗而有個性的眉,長且弧形優美的橫臥在擎罵隆起的眉骨上;那雙翦翦美瞳,似含煙若帶霧,在長而捲翹的睫毛掩映下,更顯得靈秀慧黠三分。
她的鼻子豐盈有肉,直且挺,雖不若他看慣的西方人,但也可生般東方人要高而使秀了;其下的唇更是可愛,菱角處分外清楚,使她小巧的唇就真如中國詩詞之謂的紅菱,或是西方騷人墨客所言的櫻桃小。
看到她為了解開一小綹頭髮而搞得滿頭大汗,芻蕘心中一動,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別動,我幫你把頭髮解開,但是你要答應我個條件。」連她的手都這麼的小巧!芻蕘望著掌中的小手。
「什麼條件。」手心傳來的異樣感受令映蟬不自在。
「陪我到鎮上的咖啡廳吃頓早餐,並且當我的導遊,我想多瞭解些這小鎮的歷史。」
「圖書館裡有書介紹這附近的歷史地理,我可以幫你借出來。」遠遠地有人朝這頭張望,映蟬更是急著想要脫離目前這種尷尬的狀況。
「那早餐呢!」芻蕘懶洋洋地追問著。
穿了一身火紅的洋裝,加上雙黃綠交錯的涼鞋,腋下挾著白皮包,手裡撐把大大的黑傘。看到阿霞嬸正興致勃勃地朝這頭走過來,映蟬忍不住發出幾聲呻吟。
「什麼?我沒聽清楚你所說的話。」慢條斯理地將她的發一絲絲地自抽上的扣子理出來,芻蕘低下頭問道。
「好吧!可不可以請你快一點?」咬著牙自齒縫間擠出那些話,映蟬突然發現頭皮緊繃的感覺立即解除了,她馬上往旁邊挪開幾步,拉開彼此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