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藍雁沙
貝多芬的鋼琴奏嗚曲第十四號,慢板的月光,悠揚的音符,在窗外凝月涼如水的情境下,更顯得柔美十足。
靜靜他坐在書房的沙發上,緹瑩面對著那位埋頭振筆疾書的男子,心裡充滿了難以言喻的感動。
從來都沒有想到,這世間竟然有這種令人恨不得燃燒自己,為對方肝腦塗地也在所不惜的深刻情感。我現在總算明白那些藝術家、詩人和詞人,歌詠的是何等偉大的情操。這麼的幸福!就只要能這樣靜靜地望著他,就令我如此的滿足。但是多心的我,卻無法不去猜忌,這種幸福能否持續到我生命的最後一刻……
時間如水般奔騰不停歇地往大海前進。我的心全像被磁石吸引似地環繞著他,·此時此刻,我……已無法抽身。
好不容易等他將面前的那堆公文都處理完,抬起頭,浩雲雙手抱著自己,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她瞧。
意識到他的凝視,緹瑩抿緊唇,對這令人緊張又期待的場面,感到陌生而不知所措。
「緹瑩,謝謝你。」
「為什麼要謝我?」
「為了伯利,也為了我。我想,在明天的股東大會上,伯利應該可以順利的繼承紀氏。」
「我想也是。」是啊,終歸還是為了伯利,我在期待些什麼呢?自嘲地轉動著稍嫌鬆了點的戒指,此時,這個漂亮的圖騰,卻像有著幾萬度高溫般地灼燒著她的肌膚。
簡單而乏味的對話之後,沉默再次籠罩彼此之間,被他那炯炯有神的目光瞅得有些赧然,緹瑩不得不躲避著他的視線,但全身的知覺卻無時無刻都因他的存在而處於極度敏感的警覺狀態。
說說話吧,求求你跟我說些什麼都好,低垂粉頸地玩弄那枚戒指,緹瑩在心中不停地吶喊著。
似乎上帝聽到了她的祈求,自眼尾餘光中,她看著那個碩拔的身影緩緩地向她走過來,而後蹲在地面前,溫柔但堅定地扳起她的下顎。
「緹瑩,為了今天你所做的一切,我一生都會感激你。」低下頭在緹瑩的掌心中印下一吻,浩雲憂鬱的眼神如潭古井般的深沉難測。
就只是感激嗎?有沒有可能他也會愛自己?即使就只有那麼一點兒也好啊!勉強地擠出個牽強的笑容,緹瑩的心卻如同綁了幾萬磅鉛塊般沉重。緊張地笑笑,她想起身離開,回房去修補自己被失望打擊得千瘡百孔的心。
她才剛站起來,立即被浩雲攔腰抱住,坐在她先就坐的位置,浩雲將頭貼近她小腹,像要尋求奧援般地蠕動著。
「可不可以再陪我一會兒?」抬起頭,浩雲沙啞低沉的聲音急促地嘶語著,「只要一會兒就好,拜託……」
望著他,此刻那個精明能幹,或是風流倜儻的女性殺手都已經消失了。在她面前的,只是個企求有人陪伴的男人;一個有著小男孩般脆弱表情的男人。
「好,我留下來。」重新坐回沙發上,緹瑩立即被摟進個大熊般的溫暖懷抱,抱了個滿懷,這使得她有些訝異,但又抑制不住心底逐漸浮上來的絲絲喜悅。
「緹瑩,我要對你說明一些事。本來我已經打算讓這些往事隨風而逝,但今天下午,嵐姿又將它翻了出來,我沒有想到她竟然會這麼殘忍……」想起王嵐姿那幾近瘋狂的性情,浩雲的眉頭皺得更緊,摟著緹瑩的手臂也不自覺地逐漸收緊。
微偏著頭打量他那微慍的神情,緹瑩淡淡地笑了笑。不要再告訴我那些曾經傷你如此之深的過往,不只因為它使你不快,更因為那是屬於你跟那個至今仍深愛你的女人,而我卻來不及也無從介入的青春情事啊!
輕輕地歎口氣,緹瑩堅決地搖著頭,「無論別人怎樣說我都無所謂,畢竟那都已經是過去了的事。」
「不,緹瑩,我希望你知道。天殺的,我根本不在乎別人的想法,但是我卻無法不顧慮到你的感受,況且今天起,你隨時都要以身為我的未婚妻的身份,去遭受別人不懷好意的詢問,我希望你至少心理能有些準備。」
聽到他的話,令緹瑩心裡喜孜孜的,他在乎我的感受,是不是表示他也有那麼一丁點兒的……但她的喜悅裡沒有持續太久,在浩雲接下去的敘述中,她心中才初萌芽的幻想,隨即被他的一席話給澆熄了。
「嵐姿她不會善罷干休的,因為她從來就不是個寬宏大量的女人,我瞭解她,因為她也曾經是我的未婚妻。」
「曾經……她,你……」震懾地說不出話來,緹瑩得費很大的力氣才能阻止自己拔腿就跑。還有什麼好說的呢?王嵐姿曾經是他的未婚妻,難怪她今天會有這麼激烈的反應,換成是自己,只怕也免不了要觸景傷情……
緊緊地握住緹瑩的手,浩雲像是洞悉她的想法,悲哀地搖搖頭,「這是個很長的故事,我一直不願去記起它,因為這件事傷了太多我所愛的人。」
彷彿陷進自己的回憶中,浩雲久久沒有言語,正當緹瑩以為沒下文之際,他卻開口滔滔不絕地說下去——
「嵐姿的父親跟我父親是商場上相交多年的好友,所以我們兩家向來走得很近。你……應該從某些管道知道我的身世,在我來到這個家時,我同父異母的哥哥浩然,已經十六歲了。嵐姿比我小一歲,當時不只是我們的長輩,連我們自己都認為我們終將結婚,過著幸福的日子。」想起那段年少時光的兩小無猜,浩雲露出了神往的表情。
「在我十七歲的那年,我們訂婚了,當時我們唯一的想法就是怨歎時間過得太慢,我們還得等兩、三年才能結婚。那時候的嵐姿跟現在完全不同,她溫柔開朗,有著甜美的笑容……直到那件事的發生,她從此變了一個人,變成了我所不認識的女人。」走到酒櫃間為自己倒了杯酒,他轉身看著聽得一頭霧水的緹瑩,順便也倒了杯酒給她。
再次坐回緹瑩面前,他顯得猶豫萬分,捧著酒杯的手不停地轉動,令弧圈內琥珀色的液體,像液態寶石坡不停流動出耀眼光輝。
躊躇再三後,一仰頭喝盡酒杯裡的瓊漿,他咂咂唇地面對緹瑩,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似地繼續說下去,「伯利的父親,也就是我的大哥,他……他是個精神耗弱者,平常的他溫文懦雅,甚至可以說是有些懦弱怕事,可是他的精神疾病就像顆不穩定的炸彈,隨時都有爆發的可能,只是我們一直都疏忽,或故意不想這個問題。
「那陣子,他剛認識伯利的母親,也就是我的大嫂游慧怡,可能是因為父親給的壓力和跟慧怡相處得不順利,有一天他積存的壓力爆發了,而受到傷害的人卻是嵐姿。」
緊張地聽著他的敘述,緹瑩心不在焉地啜口酒,腦海裡卻飛快地湧現出許多疑問,但她強迫自己靜靜聽下去。
「我們從來都不知道他竟然會有性侵犯的傾向,也許是他以前從沒有爆發過,我不知道問題究竟出在哪裡?大哥,我的大哥他……對嵐姿做出了性侵犯的錯事。」雙手蒙住目己的臉,浩雲痛苦地低吼道。
嚇得僵住了的緹瑩咬住酒杯,怔怔地說不出話來,這如同電影情節的故事,是怎麼也進不到她的思維之中,而今,卻親耳聽著這些事發生在自己所知道的人身上。
「事情發生後,我們全都痛苦萬分,嵐姿是我的未婚妻,浩然是我的大哥,無論面對他們之中的任何一個人我都無法釋懷。我開始躲避著他們,我不想回家,因為見到我大哥的臉時,我就有股想殺了他的衝動;我也不願去找嵐姿,看到她用酒來麻痺自己,我就痛恨自己為什麼無力保護她,我……我甚至什麼都不是,我只是我父親從外面抱回來的私生子,在這個家裡,我是多出來的那一個,我……我甚至連自己所愛的人都保護不了。」
輕輕地放下酒杯,緹瑩溫柔地執起他的手,「別再多想了,那些都已經過去了。」
「不,沒有過去,事情發生之後,為了要發洩我的憤怒,我終日流連街頭,打架鬧事成了我唯一的嗜好,但每當我鬧事被送到警察局時,第一個趕去保釋我、琛視我的人永遠都是我的大哥。為了彌補我,他甚至承受了我父親不只一次的責打,但是這樣又於事何補?」將頭埋進雙掌之間,浩雲發出陣類似嗚咽的笑聲。
「完全沒有用,因為他的極欲補償,更激起了我的怨恨,我不想讓他脫離良心的苛責,所以我更加的變本加厲,而他也一直默默地為我收拾善後。我無法面對嵐姿,我……我並不是嫌棄她或……怪罪她,而是我根本不知道該怎樣去安慰她。」
「時間愈拖愈久,嵐姿和我之間的心結也逐漸難以破解,她開始墮落,並且吸食強力膠。後來我接到通知時,她因為墮胎大量出血,私人診所的密醫也嚇壞了,根據她皮包裡的記事本找到我的電話。當時她的情況已經很危急了,為了挽救她的性命,我簽下同意書讓他們摘除了嵐姿的子官。」放下手,浩雲平視著緹瑩,但眼裡充斥著的血絲,使他看起來更顯得頹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