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辛卉
第九章
在醫院療養了幾天,傷勢已完全痊癒,邢拓卻不急著出院。
住院的這幾天,除了例行的好友來探望過之外,其他時間皆靜悄悄的,雖然耳根子清淨,他感到有點不習慣──
他請朋友帶來筆記型電腦,看似是排遣無聊,實際上,他正在暗中進行一項秘密計畫。
他刻意營造出不中用的「弱雞」形象,只為掩飾接下來的反擊。
計畫進展得比預期中順利,他固然高興,卻總覺得缺少了什麼……
腦中浮現的答案太詭異、無理,他選擇推翻、忽略。
他始終靜不下心來思考,索性闔上電腦,紊亂的腦中又不期然被一張嬌美的愁顏佔據,耳邊迴繞著她軟儂的嗓音,搞得他煩躁不已。
於是他打開電視,讓新聞主播的甜美聲音取代一室寂靜。
畫面中擁有高人氣的美麗女主播,一度令他驚艷而列入獵艷名單,如今看來,覺得她的妝太濃、太矯揉造作,和一般的庸脂俗粉並無不同。
接下來為您播報一則最新消息──
曾是備受寵愛的「天曜企業」董事長千金褚映珣,在位於北市信義區的商業大樓外,向被譽為「商業金童」的曹仲謙下跪磕頭,模樣看來相當虛弱狼狽,似乎在懺悔……
究竟兩人之間發生什麼事,我們將在稍後為您採訪當事人。
這兩人曾是一對令人稱羨的金童玉女,卻……
新聞尚未結束,邢拓已將電源關閉,無法平息心中的震驚及氣憤。
那笨女人究竟在搞什麼鬼!淨做些莫名其妙的蠢事……
她帶著那顆單純、不懂提防的笨腦袋出門,絕對沒有好下場。
搞不好一個三歲小孩都能把她騙得團團轉,更遑論跟曹仲謙那個沒人性的傢伙打交道,不啻是飛蛾撲火,百分之兩百會被糟蹋得體無完膚。
難道之前的教訓,讓她吃的苦頭還不夠嗎?
他的胸口一把無名火熊熊灼燒著,兀自生著連自己都難以理解的悶氣。
她愛怎麼做,與他何干!他在心裡對自己咆哮。
為了轉移注意力,他重新打開電腦,再度熟練的敲打起鍵盤,投入自己全盤操控的計畫中。
等一切準備就緒,他即將展開行動給予「敵人」致命一擊!
不過,熬不到十分鐘,他就宣告放棄。
當天下午,他便離開醫院回家,徹底梳洗一番後,感到神清氣爽,一掃連日的陰霾,有種撥雲見日的暢快。
他習慣性繞到閣樓看看,一開門,一股怡人的香氣撲鼻而來,挑動他的神經,亦喚起記憶某一角,心底不由自主的泛起一陣騷動。
他蹙起眉,對不受控制的情緒反應,並不是很喜歡。
放眼環視室內,原本屬於他的小天地,如今每個角落皆充斥著浪漫夢幻的粉嫩色彩及裝飾,幾坪大的格局整理得井然有序、纖塵不染。
夕陽餘暉透過上方的小窗子斜斜灑落,為寧靜的空間憑添一份蕭索、寂寞的氣息。
或許是孤寂的氣氛使然,許多思緒紛然沓至、猶如跑馬燈般,一幕幕在他腦中掠過,亟欲壓抑的楚楚嬌顏又冒出來攪局。
他的心口猛然緊縮,擔心、惦念與不安一齊湧上,一種強烈的情感幾乎要破匣而出。
邢拓黯下眼瞳,連忙退出閣樓,也將竄上心頭的奇異感受摒除於心門之外。
接下來,他在偌大的房子裡來回踱了一圈,過度冷清的氛圍、與排山倒海而來的落寞與失落,逼得他幾乎發狂。
他抄起鑰匙,逃難似的離開宛若空城的豪宅。半個鐘頭後,他駕著愛車抵達電影公司,被砸毀的幾十坪大空間已恢復原狀,散落一地的資料文件也都仔細歸檔,一切就像未曾經歷過先前的災難。
別開眼,他瞥見置於辦公桌上的一迭海報、照片與剪報,驚喜詫異之餘,也不禁感到狐疑。
那些他多年的珍藏應該已經被撕毀,為何會完整的出現在桌上?
好奇心的驅使下,他趨前檢視──乍看之下幾近無損的紙張,事實上,背後佈滿了透明膠帶。
必定是有人將碎片分門別類後,再一一重組拼貼,是件費時費心費力的龐大工程。
會是誰?巨大的問號在他腦海中盤旋,左思右想卻找不出可能的人選。當然,他不會無知的以為天降神跡。
盯著「失而復得」的收藏品怔忡出神,一道鮮明的影像貿然躍入腦中,他吁口氣,不雅的低咒了聲。
他是著了什麼魔,動不動都會聯想到那個無可救藥的笨女人。
那個養尊處優、笨頭笨腦的落難千金,除了惹麻煩其餘都不會,更何況是需要聚精費神的差事。
絕、不、可、能。他找盡理由否定。
隨後,他將一些重要物品搬回車上,坐在駕駛座上吞雲吐霧起來。
裊裊白煙瀰漫,他陷入沉思。
通常,在感覺寂寞時,他都會找個女伴一起飲酒作樂,他一定是悶太久,才會胡思亂想。
他掏出手機,猶豫許久,最後選定當初一起在橋下搞車震的女人,今晚再重溫一次也無妨。
捻熄煙蒂,他暫且跳脫煩悶的思緒,抱持著歡愉高昂的心態找樂子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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週五,剛入夜的台北,在五顏六色的霓虹妝點下,呈現繽紛熱鬧的風貌,適合瘋狂解放。
和風情萬種、嬌媚妖嬈的女伴用完晚餐,邢拓晦澀的心情仍不見起色。
即便女人再遲鈍,也從他緊繃的臉部線條及週遭凝重的冷空氣,察覺出他的古怪,於是卯足嗲勁,嬌嗔道:「拓,我朋友在信義區開了一家Bar,要不要一起去喝點酒、放鬆一下?」
他漫不經心的虛應一聲,算是接受她的提議。
車子因紅燈而停駛,女人望著窗外,突然提高音調嚷嚷:「哇!那個女人還在耶!」
邢拓順著她的視線往一旁瞥去,某棟大樓外一抹呈跪姿的纖弱身影,撼動他的心。
縱使相隔一段距離,他仍確定對方的身份。曾幾何時,他已將她牢記在心裡,不需懷疑、毫不猶豫。
從早上到現在,她一直沒離開?!到底想幹什麼?!
一連串的疑問充塞著他紊亂的腦袋,幾乎要爆炸。
「她也滿慘的。」女人揚了揚眉梢,輕笑道。「好好一個千金大小姐,卻淪落到這步田地。」語氣沒有同情,倒有幾分幸災樂禍的味道。
他的心頭彷彿被根利刺螫傷,狠狠的抽痛了下,握著方向盤的手不自覺加重力道。
「她真笨,那麼優秀的未婚夫不要,卻跟其他男人跑了。」女人繼續碎碎念著從新聞聽來的「內幕」。
聞言,邢拓眉間的褶痕加深,沒有糾正她錯誤的說詞,不待交通號志轉換,便踩下油門狂飆。
被邢拓突兀的舉動嚇了一跳,女人尖聲驚呼,埋怨了幾句後,又接續剛才的話題。「拓,你說那個女人是不是很笨?」
邢拓抿著唇不發一語,臉色很陰沉。
女人完全不知他內心正波濤洶湧著,一徑高分貝的高談闊論,渾然不知自己誤踩地雷──
「閉嘴!」他沉聲斥責,森冷的聲調教人不寒而慄。
「呃……」女人被吼得莫名其妙,睜著水盈盈大眼,呆若木雞的望著他,噤若寒蟬。
他突然在路旁停車,雙眼直視前方,漠然的命令:「下車。」
「嗄?」她不確定自己是不是聽錯。
「下車。」平板的音調不帶任何情感。
女人噘起紅唇,使出ㄋㄞ功──她相信沒有男人抗拒得了。「是不是人家做錯了什麼?」抱著他的臂膀,挺起豐滿的酥胸來回摩挲,企圖讓他臣服。
邢拓無動於衷的抽出手臂,全然不受美色誘惑。「下、車。」低沉的嗓音是暴風雨的前兆。
女人也只能摸摸鼻子,自認倒楣的下車。
她一關上門,車子便像箭矢般,在最短的時間內消失在她視線範圍內。
無辜的女人,自始至終都不曉得自己究竟犯了什麼錯,竟被半途拋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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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十二點,下起驚人的滂沱大雨。
喝了一些酒,邢拓意識微醺,木然的枯坐在客廳,雙眼失焦。
心是空蕩孤寂的,腦子卻喧嘩翻騰,令他感到頭痛欲裂。
他不懂。
明明對那個笨女人反感至極、唯恐避之不及,然而她的一言一行、一顰一笑、軟弱、倔強……在在牽制著他的心緒。
自從她介入他的生活之後,他漸漸變得不再自由,心靈與意念上的拘束與牽絆使得生活型態也變得規律、正常,不若以往狂肆放縱。
心境上的變化緩慢且細微,一旦察覺,心已被佔領……
她表現得越是卑微,他就越無法忽略她的存在。
倘若,這只是她博得同情的技倆,那她成功了!
他確確實實上當了,一顆心都懸在她身上,難以平靜,已經變得不像自己。
愛人的經驗並非沒有,卻從未如此劇烈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