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心如
可是,為什麼是在這個時候?在她最不想離開易縣的時候。
「時局不安,到處兵荒馬亂,這樣恐怕不太好。」她試著改變父親的決定。
「就是因為如此,爹才想盡快替你做安排。」藺孫歎道:「你娘死得早,爹身邊又少不了你,才害得你二十歲了還沒有嫁出門,外頭早有風聲流言說你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他說的十分嚴重,原來攸關面子問題。
「別人說別人的,蓁兒才不在乎。」
「可是爹在乎!」藺孫接口,煞有其事的說:「如果爹把你一起帶回鄉下老家,免不了被鄉中父老指責,怪爹在你娘死後沒有好好的照顧你。」
「回鄉下老家?」她全心關注著。
藺孫點了點頭。
「是的,爹打算告老還鄉,雖然這裡沒有被遼軍侵襲,但誰也不能保證明天的事,趁現在還能走就走吧!爹帶著你兩個妹妹和弟弟回鄉,應該不是難事。」
藺采蓁張大了眼睛。「我呢?」
「你放心,你趙伯父今天來了回信,說願意提早進行這門婚事,只是路程太遠一來一往挺麻煩的,提議不如讓你直接出嫁到汴京,等趙家接到人,再風風光光辦場婚禮。」
這趙家倒是挺會打如意算盤,明知邊關告急卻推托路程太遠,分明是害怕受到波及才不肯前來迎娶。
藺采蓁對趙家存了壞印象,更不想嫁給趙士安,想自己的一生怎能交給一個對自己安危漠不關心的男人?
何況她和趙士安交談不過三句話,印象中的他儘是一張傻笑的臉,傻子一樣的人怎麼能做她的丈夫呢?
藺孫喊了她好幾聲,她才回過神來。
「爹覺得這主意挺好。」他欣慰的說:「雖然爹和你的弟妹們不能看著你嫁出門,但相信趙家一定會好好待你的,這樣爹也對得起你在九泉下的母親。」
聽父親的口氣,似乎十分滿意趙家的決定,甚至已經認同這樣的安排。
「女兒寧願跟著爹一起回鄉下。」她悻悻道。
「傻話。」
「是真話。」她接口強調,「如果我就這樣嫁出門,讓爹和弟妹們留下遺憾,還不如算了。反正回到鄉下,等日子安定下來,那時再談婚事也不遲。」
「胡說!」藺孫一口回絕,斷然說:「爹已經決定答應趙家,過些日子等事情安排妥當,就送你出門到汴京,你就安心待在家裡等著做新嫁娘,不要再到處亂跑。」
藺孫想起女兒一整天不在家,就數落她一頓。
一旦要出嫁,名節似乎也跟著重要起來,儘管他從不限制她,但是給人家一個清清白白的女兒,對他來說還是重要的。
藺采蓁低著頭受教,心思卻愈飄愈遠,想不到自己的終身大事就這麼給定了下來。
第二章
藺采蓁心裡掛記著昨夜收留在客房的陌生人,天一亮,她梳洗完畢就起身前往客房,經過後院看見連伯正喋喋不休的教訓著人,仔細一瞧,正是那名陌生人。
「連伯,是什麼事讓你這麼生氣?」她上前詢問。眼睛望向陌生人,他似乎有些疲憊,但銳利的雙目依舊犀利,正毫無忌憚的打量著她,她略略吃驚的收回目光。
他的眼神使他看起來不像普通的老百姓,起碼不像她所見過的災民。
「大小姐,你來得正好,你說說這有沒有道理?」連伯看見她,就一個勁兒的投訴,「小姐好心收留了他,他卻不知道安份,一早就不見人影,也不知道是跑到哪裡去了,急得老奴到處找人,就怕他給老爺發現了。好不容易,終於在這裡逮著他,問他上哪兒卻一聲不吭,你說氣不氣人?」
連伯瞅著眼,上下打量著他,沒好氣的斷言,「瞧他鬼鬼祟祟,肯定是幹了什麼壞事!依老奴看,還是把他揪去送官,免生壞事。」
「這時候送官不等於送他去死嗎?」她馬上搖頭,富有同情心的說:「我看肯定是誤會,他對這裡不熟悉,或許是迷了路,並非存心故意,你就不要太苛責。至於他不回答你的問話,或許是因為……」
她頓了一下,看著他,小聲對連伯說:「因為他又聾又啞,根本就不知道你說了些什麼?又叫他怎麼回答你呢?」她心裡是這樣想,卻又不希望自己的話刺傷了他,是以壓低了音量。
又聾又啞?連伯皺緊眉頭,橫看豎看怎麼看都不像。
「大小姐,你的心腸實在太好了,就算他又聾又啞也應該知道感激,可是你瞧瞧他,」連伯指著他的臉,不客氣的說:「他這雙眼睛有多厲害,像刀似的鋒利,咱們救了他反倒像是欠了他似的。」
藺采蓁抬起頭,再次看向他。
男人的眼睛確實透著不友善的光芒,表情淡然,予人難以相處的孤傲感,但長相冷酷不是錯,更不能因此降罪於他。
「我們助人並不是為了回報,不管他是如何看我們,我們都無愧於心。」她說。
「話是如此,可是他……」
「他不會再留在這裡,我就是來帶他到舊園去安頓的。」她搶道。
呀!連伯低呼一聲,馬上又皺緊了眉頭。
「這似乎不太好吧!」他顧慮的說:「舊園裡都是一些善良的老百姓,他……」
「他也是呀!」她立即接口。縱使心裡有過疑慮,卻不希望因為成見傷害了無辜的人。
連伯無法苟同,怎麼看都覺得他非善類。
「大小姐,你還是多考慮一下。」他不免嘮叨。
藺采蓁兒連伯如此頑固,既無奈又好笑。
這時,藺採菱打從圍牆邊經過,聽見交談聲,走進後院看見了他們,邊走過來邊低喊,「老天,這個人怎麼還在呢?」
她拉著姐姐的手袖,神情緊張。「爹已經起來了,采茵正伺候他梳洗,一會兒出來撞見你們,可是會大發雷霆的,你行行好,快點把人送走吧!」
藺采蓁對連伯做了一個莫可奈何的微笑,跟著就順理成章的把「他」帶走。
他們來到舊園,藺采蓁才知道出了事。
今早天剛濛濛亮,大隊官兵突然衝入舊園,說是要抓拿遼國的奸細,官兵從裡到外大肆搜捕,結果硬是抓了五個被認定有嫌疑的災民回軍營審問,弄得災民家破人散,舊園一片哀鴻,好不淒慘。
在舊園住了一段日子的沈大娘看見藺采蓁便嚎啕大哭起來,強壓三個年紀尚小的孫子跪在她的面前,哀怨的陳訴——
「小武他們的娘在逃難的時候給遼兵抓走,被遼兵糟蹋曝屍在荒郊野外,死得好修好冤哪!小武他們的爹帶著我們東逃西跑,好不容易有了現在這個棲身之所,以為宋兵可以保護我們一家老小,可是老天不開眼,他們一樣欺負老百姓,可憐我兒現在還不知道是生是死!這……這……」
她捶胸頓足,哽咽著幾乎喘不過氣,哀號著,「這分明是要逼死我老太婆,逼死三個沒爹沒娘的孩子,害我們沈家斷後啊!」
隨著沈大娘的哭喊,三個孩子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喊著要爹。
舊園本來就不大,災民住在臨時搭建的棚架下,景況相當困苦,在官兵大肆搜捕後,更加殘破不堪,伴隨災民衷慟的哭喊聲,莫不教人聞之鼻酸。
「大小姐,你是活菩薩,你要幫幫大娘呀!」說著,咚地一聲,大娘又跪又拜又祈求。
「沈大娘,你不要這樣,你快起來……」
藺采蓁喊著,忙伸手扶大娘和三個啼哭的孩子,然而這頭忙不完,那頭又開始,薛家嫂子手上牽個吮拇指的小男孩,懷裡抱個還沒斷奶的小女娃,也跪在地上猛磕頭。
「大小姐,咱們家不能沒有薛大呀!薛大回不來,咱就帶兩個娃一起去投河,死個乾脆!」
薛家嫂子一個巴掌伸來猛按住兒子的腦袋,就往地上壓去。
「快,快磕頭,快求求大小姐,求求她救爹……快求呀!你不想爹活著回來嗎?快求呀!你這個不聽話的死孩子,你爹真是白養你了……」
小男孩大概是嚇壞了,撇著嘴直掉淚,怎麼就是不肯開口,薛家嫂子是急了,狠狠給兒子一耳光,打得他往泥地上滾去。
「別打孩子,孩子不懂事……」
藺采蓁撲過去要抱孩子,腳卻給絆了一下,頓時重心不穩一頭栽去,幸好有人及時伸手拉住她。
她回頭抬眼,看見她從家裡帶來的陌生人。
他的眼神依舊冷漠,但是他的手掌卻是溫暖的,一股難以言喻的情愫從心底竄過,她還來不及開口道謝,就聽見小孩尖銳的哭聲。
薛家嫂子是瘋了,竟追著孩子邊打邊罵,抱在懷裡的奶娃受到了驚嚇,啼哭不已。
藺采寨也急了,怕薛家嫂子傷了孩子,嚷著要她快點住手,好在其他災民也看不過去,幫著阻止了薛家嫂子,好不容易才停止這場追打。
「大家就別難為大小姐了,她一直都在幫忙大家,盡心盡力的不是嗎?」
終於有人站出來說公道話,說話的是陸爺爺,他兒子死了,媳婦和孫子不見了,一個人跟著逃難的人群來到這裡,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