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夢繭冰心

第18頁 文 / 宋思樵

    「這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曲威本來就是個美男子,他有容貌出色的兒子也是想當然耳的事。」韓伯濤失笑地斜睨她一眼。

    蘇盼雲可笑不出來,她忐忑不安而百味雜陳地連忙問道:

    「韓伯伯,你們是怎麼知道他的?他什麼時候跑來雅軒小築的?」

    「就是昨天下午你出去的時候,他一來就說是你的朋友,有急事要找你。他一報完姓名,我看他那似曾相識的相貌,就不禁詢問道:「我有個老朋友叫曲威的,不知道你認不認識?誰曉得他竟然眉開眼笑的說:『曲威正是家父!』唉!這世界實在是太小了,對不對?伯濤,沒想到繞了地球一圈,都二十年了,我們回到台灣竟然還會巧逢故人之子。」汪如蘋感慨萬千的說。

    可不是?蘇盼雲對於命運善巧撥弄人心的安排不得不由心底發出一聲五體投地的讚賞!

    「可不是,這大概就是所謂的人生何處不相逢!」韓伯濤頗有同感的歎息道。

    「汪阿姨,曲璨揚有沒有說什麼,就是……嗯,他找我有什麼事?」蘇盼雲盡量不著痕跡地克制自己聳動難安的情緒,沉著提出她其實迫不及待想知道的答案。

    「沒有啊!不過,他倒是答應我跟伯濤,有空會常來山上看我們。說起來,這孩子倒是挺懂事也討人喜歡的,我們跟他還真是有緣。」

    「常來山上坐坐?」蘇盼雲聞言差點沒從喉嚨裡發出一聲尖吼。不行,她得找個時間去安頓曲璨揚,免得被他莫名其妙破壞大局。

    汪如蘋見她繃著一張凝重的小臉,若有所思的默不哼聲,不禁笑咪咪地揣測道:

    「怎麼?你們這一對小情侶吵架鬧彆扭了?」

    「我——」蘇盼雲簡直有口難言。

    「如蘋,你就別刺探人家的隱私了,你沒瞧盼雲害羞得連脖子都紅了嗎?」韓伯濤促狹的接口道。

    他們夫妻倆這一搭一唱弄得蘇盼雲在進退維谷之餘,只有份哭笑不得的懊惱!

    她萬萬沒想到韓伯濤在深沉穩重的面貌下也有幽默生動的一面風采。

    「韓伯伯,汪阿姨,我們能不能不談曲璨揚的事,呃——談談你這本自傳的書名要定什麼呢?」她試著轉移韓伯濤夫婦的注意力,以躲避這個一直攪得她七上八下、芳心如麻的話題。

    「這,就叫韓伯濤好了,既簡單又好記!」汪如蘋卒先發表意見。

    韓伯濤思索了一下,然後定定的開口說:

    「我看就叫『飛鴻踏雪泥——韓伯濤的一生風雲』好了。」

    飛鴻踏雪泥——韓伯濤的一生風雲?

    蘇盼雲意味深遠的細細咀嚼著這幾句令她芳心悸動的文字,然後,她笑了,笑得嫵媚生姿,她滿臉暈陶地點點頭,還來不及致上她的讚賞和同意之際,甫從椅子上站起身的韓伯濤突然臉色碎變,抱著自己的腹部躓蹼一下,接著便在她的震動和汪如蘋的尖呼聲中昏厥倒地。

    第五章

    整個雅軒小築驟因韓伯濤的不支倒地,而陷於一片昏亂緊張的局面裡。

    當汪如蘋響徹雲霄的尖呼聲,刺入耳膜地在餐廳裡迴盪著的瞬息間,蘇盼雲立刻恢復她學有專精的護理常識,連同被汪如蘋尖叫聲引來的平磊,一起將韓伯濤抬到就近的客房裡,並吩咐汪如蘋立即打開窗戶,讓舒涼的冷風送進來保持室內的空氣流通。

    她略略檢查了一下韓伯濤的腹腔,赫然發現他位於右上腹部位,有個隱略像小指頭般大的硬塊,不知怎地,她心頭湧過一陣沉重的烏雲,在汪如蘋和平磊焦切的注目下,勉強露出一絲虛浮的微笑,「你們先別緊張,我也不敢確定韓伯伯是怎麼回事,我們還是先打一一九叫救護車把韓伯伯送到醫院檢查比較保險!」

    就在眾人分工合作下完成打電話、收拾行囊等緊促而刻不容緩的工作。當救護車趕到雅軒小築,醫護人員正準備將韓伯濤抬到救護車的擔架上時,一直昏迷不醒的韓伯濤突然清醒了過來,他態度生硬的不肯配合醫護人員的行動,直到汪如蘋語音哽咽地質問他:

    「你要折磨我,直到我死在你面前,你才肯高抬貴手善罷甘休嗎?」

    韓伯濤的濃眉糾葛,閃進眼底的是一片令人惻然心悸的悲傷和柔情。「好,我不折磨你,我讓醫生護士來折磨我。」他停頓了一下,繃著臉孔繼續說:「不過,我有一個條件,你可以把我送進任何一家醫院,除了那個渾小子的祥安醫院。」

    汪如蘋無盡辛酸的噙著淚望著他,「都這個時候了,你還跟孟禹計較?你還要我夾在你們之間忍受這種宛如針戳的折磨嗎?」

    韓伯濤的嘴緊抿成一直線,固執得不肯再說任何話,一隻腳還跨在地上,不肯和醫護人員妥協。

    就在這僵滯的一刻,心焦如焚的平磊說話了,「小嫂子,你就暫時委屈一下,聽韓大哥的話,看病要緊啊!」

    汪如蘋臉色蒼白地抹抹臉上縱橫的淚痕,點點頭顫聲說:

    「好,我就再縱容你的頑固一次,但,下不為例。你們這對冥頑不靈而自私成性的父子,我已經受夠了。」話畢,她寒著臉,帶著滿腔酸楚激動的情緒率先爬上救護車,緊繃著臉,淚光隱隱不肯再理任何人。

    當蘇盼雲正準備舉足也跨上救護車時,韓伯濤忽然出言阻止她:

    「盼雲,你不必跟著來,有我太太和平磊隨身照顧就可以了,你還是留在家裡整理自傳要緊!」他停頓了一下,寓味深長的瞅著她,「你懂我的意思吧!時間是非常寶貴而無情的——」

    蘇盼雲心頭一凜,然後,她突然明白了韓伯濤那令人心酸不已的言下之意,「是,我會好好整理你這本『飛鴻踏雪泥』的傳記的。」她語音裡有了濃稠的、連自己也無法控制、無法理解的鼻音。

    韓伯濤好像突然放下一件心事而完全鬆懈的人一般垂下頭顱,救護車的車門關上了,鳴著令人心臟悸動的警笛駛走了,駛離蘇盼雲綿遠而若有所思的注目外。

    蘇盼雲坐在雅軒小築的書房裡,仔細翻閱著韓伯濤那本又像日記、又像記事本的手札:

    「一九六六年,整個北京瀰漫著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肅殺之氣,紅衛兵的『階級鬥爭』愈來愈大,愈開愈弄得人心惶惶,每一個人、每一個家庭都身陷於朝不保夕的恐懼中,昨天還和你一起吃晚飯聊天的朋友,今天早上就被莫名戴上高帽,送上人民大會堂接受嚴厲的黨批判!

    當然這股像瘋狗亂咬人的鬥爭赤烙終於燒向了影藝圈,所有的朋友,包括我的愛人如蘋在內,他們全部積極勸我趕快準備逃亡!

    我個人倒是不怎麼在意,我一直認為我是個忠黨愛國、又對政治敬鬼神而遠之的平凡百姓,這種忽兒斗左、忽兒斗右的階級革命運動,實在跟我這個喜歡搞電影的人扯不上任何的關係。萬萬想不到紅衛兵為了達到整肅電影界,徹底瓦解資本主義的目的,不惜先拿我開刀殺雞儆猴,讓我坐了長達五年的政治牢獄!

    或許這是生在那個時代所有中國人共同面臨的浩劫吧!為了不拖累我用整個生命去摯愛的妻子汪如蘋,還有我那活潑可愛的稚子孟禹,我在遭逮捕入獄之前,便事先擬好了一份離婚協議會,用盡各種辦法強迫如蘋簽字。她始終不肯同意,直到我帶一名妓女睡在我們房間裡,讓她發現為止——」

    蘇盼雲一口氣讀到這裡,不禁蕩氣迴腸,熱淚盈眶,深為韓伯濤那份情到深處反為薄的至情至愛所感動、所折服!

    接著,一團疑雲湧進她波濤起伏的思緒裡。如果韓伯濤是在一九六六年就進了牢改監獄,那麼,深陷囹圄的他怎麼可能在一九六八年出賣她的父親,進而導致他們家破人亡的悲劇?

    而且,她是一九六九年出生的,如果那時她父母親都已經亡故了,她是怎麼冒出來的?難道她的生辰月日有錯誤?還是這中間有人在撒謊?

    萬一撒謊的人是她姑姑蘇曼君,她是不是還要繼續執行這場殘忍而莫名其妙的復仇計劃呢?

    如果這一切真是她姑姑蘇曼君包裹著謊言的計謀,那麼,韓伯濤夫婦何其無辜?韓盂禹又何其無辜呢?

    想到韓孟禹,中午那股令她不勝愁苦的困擾情緒又重新回來了。

    她心煩意亂的合上手札,正準備起身為自己沖杯有清神醒腦作用的熱荼時,書房的房門忽然被人推開了,她倏地回首,竟然看到了一個此時此地不應該會出現的人物——韓孟禹。

    她霎時像個突然被人點上魔咒的木蛙娃一般僵在原地,只聽見自己撲通撲通的心跳聲。

    韓孟禹顯然也被她的存在嚇了一大跳,接著,知覺同時回到凝眸相望的兩個人身上,韓孟禹先是瞇起眼,然後皺著眉宇,不甚友善的冷聲質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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