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文 / 宋思樵
「小的蒙叫化爺爺慈悲赦罪,不殺之恩,永誌難忘,請您保重,切莫忘了半年之約,惠贈解藥,小的水裡來,火裡去,定不敢有負您的恩情與教誨!」
小叫化似笑非笑地揚揚濃眉,「好了,不必給爺爺我來這套狗屁倒灶的虛情假意,你們兩個只要安分守己,解散組織,從此做個良民,爺爺我自會把解藥放在寧波元重寺,不會惡意誆哄你們的!」他見焦氏兄弟仍杵在原地,一副杌隉不安的神態,不由沉下臉,拂然不悅的冷聲說道:
「你們若是不信,我現在也可以給你們解藥,只要你們肯自廢武功,從此種田為生。」
習武之人向來把武藝看得比生命還要珍貴,焦氏兄弟不是傻瓜,權衡輕重,投鼠忌器的他們,也只好咬緊牙根,帶著滿腔難言的鬱抑、恐懼、憤慨倉皇離去。
箏兒朝他們背後齜牙咧嘴地扮了個鬼臉,「哼!惡人自有惡人磨,什麼驚雷二煞,我看今後改成「驚魂二鼠」還差不多!」然後,她喜盈盈地向小叫化豎起了大拇趾,「叫化哥哥,你真行,除了逍遙公子外,你是我這一生最佩服的第二個人!」
小叫化淡淡地撇撇唇笑了,「小兄弟,你不罵我這個吃白食的臭叫化多管閒事了?」
箏兒臉上一熱,「這……你救了我們,那區區一點食物算得了什麼?只要你胃口好,再來十隻叫化雞,我……我們公子也請得起!」說著,她還扯扯曲琬蘿的衣袖,「公子,你說是不是?」
曲琬蘿輕睨了她一眼,隨即拱拱手,誠摯地向小叫化拜謝道:
「小可主僕二人蒙少俠仗義相助,不勝感激,少俠有何要求,儘管直言,小可定竭力而為!」
小叫化眼中閃過一絲奇異而隱含促狹的光芒,「公子勿庸客套,小叫化乃江湖浪人,承擔不起,」他意味深長地頓了頓,「何況,吃你一頓,換來一架,兩不相欠,還望公子爾後出門多加謹慎,江湖險惡,小心為要!」
曲婉蘿凝神細望,驀然發覺這位遊戲風塵,笑謔無忌的小叫化,雖然蓬頭垢面,一身邋遢,但,那張髒兮兮的臉龐卻是十分清秀俊朗的,尤其是那雙晶亮燦爛的眸子,當真是她畢生所見最靈活精璀的一對眼眸。
對於曲琬蘿的注目禮,小叫化微一掀嘴,露出了一絲揶揄而微妙的笑容,那雙璀璨深邃的眼眸也跟著眨了眨,盈滿了橫生的趣意。
曲琬蘿瞿然一省,雙頰沒由來的爬上了兩層羞赧的紅暈,為了掩飾自己的失態,她慌忙躬身一福,強作鎮定的笑道:「多謝少俠提醒,但不知少俠尊姓大名?可否相告?」
小叫化眼中的笑意更深了,「萍水相逢,何需報名道姓,再說,我不過是一名浪蕩江湖,粗鄙落魄的風塵野夫,而公子卻是龍章鳳姿的千金之子,又何必屈身下交呢?」
曲琬蘿不以為然的搖搖頭,「少俠此言,請恕小可難以認同,所謂君子相交,貴乎誠心,而門第之見,不過是庸人之識,少俠浪跡江湖,不拘小節,難道也會有這種可笑的俗夫之見嗎?」
小叫化聞言豁然大笑,笑聲清朗而豪邁。「好個庸人之識,俗夫之見,不錯,我小叫化正是一等一的庸人與俗夫,公子一針見血,切中要害,區區我自慚形穢,不敢高攀,還請公子知趣,早點起身返家,勿與我這等庸人俗夫一般見識,閒扯不休!」
曲琬蘿為之語塞,不由瞪大了一雙波光燦爛的杏眼,嗔惱交織的輕斥道:
「我從未見過像你這般無禮粗狂的人!」
「不敢!」小叫化揚眉一笑,「此乃俗夫庸人的真正性格!」說著,他大刺刺地縱身躍上一塊石巖,好整以暇的枕著雙手躺在那,嘴裡咀嚼著一根青草,一副吊郎當,目中無人的神態。
曲婉蘿氣得花容變色,她悻悻然的拂拂衣袖,寒聲命令箏兒,「箏兒,我們走!」
箏兒倒不惱小叫化那肆然無忌的措舉,她反而更崇拜欣賞他那份狂放,那份野氣,她戀戀不捨的挪動腳步,不時悄悄回頭偷窺著舉頭望明月的小叫化。
曲婉蘿見之更加惱怒,她冒火的用力抓著箏兒的手,半推半扯地將她拖著走。
偏偏,小叫化又開始詩興大發了,但聽得他懶洋洋地吟唱著:
野有蔓草,
零露漙兮。
有美一人,
清楊婉兮。
邂逅相遇,
適我願兮。
野有蔓草,
零露瀼瀼。
有美一人,
婉如清揚。
邂逅相遇,
與子偕臧。
曲琬蘿聽得心裡動搖,滿臉燥熱,偏偏,箏兒還大驚小怪地扯著她的臂彎窮嚷著,「小姐,他好像是故意對你唱的呢,什麼有美一人,婉如清揚,分明是指你嘛,而且——」
「住嘴!休要胡言!」曲琬蘿的臉更紅了,她心慌意亂地緊揪著箏兒的手,企圖加緊腳步,速速離開這塊攪得她芳心如麻的是非之地。
偏偏,小叫化的聲音又清清楚楚的飄進耳畔。
纖纖伊人,其形也,翩若驚鴻,婉若游龍。
榮曜秋菊,華茂春松。
彷彿兮若輕雲之蔽月,
飄飄兮若流風之回雪……
曲琬蘿心頭一顫,連耳根都為之滾熱了。
她不讓箏兒繼續呱噪不休,便羞紅著臉,帶著一份異樣難解的悸動,牽著箏兒欲迎還拒的手,匆匆地離開了這條曲折幽靜的山間小路。
而她的臉,正如揚州堤岸盛開的桃花一般艷紅醉人,燃燒著一份微醺而迷離羞澀的倩女情懷。
小叫化的歌詠聲仍遠遠地傳來,傳進了她無力抗拒的心靈深處。
☆
小叫化再重複歌詠著曹植的洛神賦,一直到曲琬蘿主僕消失在山路的盡頭,他才止了口,倏忽轉調,引吭高唱著自編的蓮花落:
「咿呀呀,一朵一支小蓮花,有個小子欠人罵,藏身樹頂偷窺啥,待我扔石把賊抓,殺得對方唏哩嘩啦……」他的嘩字剛出口,一顆碎石子已無聲無息地出手,射向了枝椏參天的老榕樹。
一陣開懷得意的朗聲大笑霍然響起,藏身樹上的男子已輕靈飄忽的飛身下地,展現了踏葉無聲的絕頂輕功。
「我以為你耍寶耍上癮了,想不到耳朵還是那麼靈,連我閉息藏身樹上都瞞不住你。」
小叫化翻身坐起,皮笑肉不笑的聳聳鼻子,「你這老小子從夢梁樓一路跟來,我上了梧桐樹,你也跟著上老榕樹,我下去打架,你老兄則在上頭納涼看戲,不亦樂乎,咱們結拜多年,我總算認清了你這臭小子的真面目!」
穿著一身耀眼的華服,脖子還掛著金算盤的男子不以為忤地咧嘴一笑,「我不袖手旁觀,你這英雄救美的戲怎麼唱得下去?我跟你認識這麼久了,今個還是頭一回知道,你這個老小子可怕得精人,居然可以一心三用,乖乖,幸虧我是你的哥們,不是敵人,否則,嘿嘿……下場堪慮!」
小叫化不置可否的撇撇唇,望著他那身衣履光鮮、油頭粉面的裝扮,不禁掀起嘴角嘲諷道:
「傲老二,你怎麼打扮得這麼俗裡俗氣?」
「俗裡俗氣有啥不好?至少我不必跟店小二打架,直接就可以上頂樓吃香喝辣。」傲老二笑意盎然的摸摸下巴,戲謔的打量著小叫化,「不像逍老大你,要改裝易容,避人耳目,什麼不好扮,偏扮個人見人嫌的小乞丐,難怪像過街的老鼠一般惹人厭!」
「是,你聰明,你厲害,以後堡裡的事務都由你全權負責,我這個自歎弗如的頭頭就此收手退隱,閃到一旁涼快去也!」
「那怎麼成?你可是咱們飛羽堡的龍頭老大,我呢?充其量也只不過是個敲鑼打鼓的小角色,你這正主兒不上台,我向誰搖旗吶喊去!」傲老二半真半假的打趣道。
「你這話要是讓你爹聽見了,准氣得吹鬍子瞪眼睛。」逍老大揚揚嘴角取笑道:「堂堂的一門少主竟如此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這有啥?」傲老二閒散自若的聳聳肩,也跟著躍上岩石,席地而坐。「連我爹見了你,都不自覺地拚命長你的威風,滅我的志氣,我啊!耳濡目染,早就習以為常了。」
逍老大啞然失笑,繼之一整神色,拍拍他的肩頭,「好了,咱們閒話休扯,言歸正傳,營救韓文、王守仁的事辦得如何?」
傲老二也跟著斂去了臉上的訕笑,正色道:
「事情果真如你所預料的,劉瑾革了戶部尚書韓文的官職之後,並未因此善罷甘休,於韓大人返鄉的途中,埋伏了殺手。幸虧,韓大人機警,喬裝改扮成莊稼漢,騎著賤騾,是而瞞過了追兵,莫誨率著堡中三名好手沿途暗中保護,幸不辱命,已將韓大人安全護送到秘密地點藏身,並解決了沿途追來的殺手。」
逍老大欣慰地點點頭,「王大人呢?」
王守仁原任兵部主事,為人廉正清明,不願趨炎附勢,因而被劉瑾藉機冤陷,責杖五十,貶為貴州龍場驛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