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文 / 丹菁
「怎麼了?」她拿起壺輕啜著。
「唉。」他又歎了口氣,萬般無奈地扁了扁嘴。「觀之,我真的好可憐。」
嗚嗚,他都忍不住要為自己哭泣了。
「你哪裡可憐呢?」她不禁勾笑地說。
「你笑我?」韋不群大驚小怪地瞪大眼,以哀怨得要命的眼神直瞪著他。
嗚嗚……他不是他的觀之啦,他的觀之才不會這麼無情,在他這般難過時還笑他,這簡直是落井下石嘛!
「我橫看豎看側看,都不覺得你可憐啊!」她噙著笑意,細長的眸微彎。
他一身錦衣華服、頭戴玉冠、腰繫綬環、腳穿錦靴……再瞧他玉色面容,別說是他桃花橫飛,那修長身段、卓越不群的氣質……她真不知道他究竟是可憐在哪裡。
「我很可憐的。」韋不群再次重申,見他附和地點了點頭,他態度隨即軟化,很可憐地扁了扁嘴。「觀之,你知道我向來不愛當官的,與其要我留在京城當個吃閒飯的,天天周旋在一干達官貴人之間,我倒寧可到邊關去,總是有份差事可做;要不我待在這裡晃來晃去的,可真不知道自己是為何留在這裡的。」
晁觀之輕佻起眉,彷若懂了他的意思。「你是為了皇上賜婚之事煩心啊。」
韋不群微愕地睇著他,端見他散下一頭長髮,月光下他的側臉竟顯得有幾分嫵媚,教他的心頭微微一顫。
「韋爺?」見他盯著自己看得出神,她不由得輕聲喊著。
「不要再叫我韋爺了,我已經夠悶了……」韋不群咬咬牙,收回心神,暗罵自個兒的荒唐,「唉,知我者,觀之也,就你看得穿我的心思,也最明白我的無奈。」
唉唉,觀之吾友啊……請原諒他方才有一些些地看他出神了,原諒他的荒唐,實則全是月亮惹的禍呀!
「可我就不懂七王爺的女兒有什麼不好,會教你這般嫌棄。」
「我不是嫌棄,是我根本沒瞧過她,我根本不識得她,要我怎麼和她當夫妻?」他受不了跟個不認識的人天天睡在同一張床上,他鐵定會瘋掉的。
「可我聽說,七王爺的女兒長得美若天仙,又能文允武,好似什麼事都難不倒她,若是配與你……還算是你高攀了。」她隨口呷著酒,帶著幾分瀟灑。
「就因為是我高攀,所以他們才說是王爺之女下嫁啊!」大口地喝著酒,韋不群的語氣更加哀怨。「可我也不想高攀啊,管她長得像什麼,什麼十八般武藝都會,反正那些都不關我的事,我不想娶她,更不想因為某個混蛋做主,便想要胡亂決定我的終身大事。」
「這倒也是麻煩事一樁。」她頗有同感地說。
儘管他現下是個二品都指揮使,但他的性子還是夾雜了些許的草莽性子,喜好自由無拘無束的生活;要他留在京城落地生根,八成會悶死他……但這事是由不得他做主的,就算他再不願,也沒法子抗旨吧。
「可不是?」嗚嗚,就知道他的觀之會懂得他的心思的。
「唉,這般漂亮的月色,咱們要聊這麼煩人的事嗎?」見他彷若悶著一肚子氣,她隨即換了個話題說:「咱們不如聊聊你這一趟下江南,究竟瞧見了什麼好玩的事?」
「難道我午後說得不夠詳細?」他記得自己說得鉅細靡遺。
「我還想要再聽啊。」她呷了口酒地說:「你也知道,我出身晉南,如今來到京城,以往去過邊關,再多的就沒有了,而來到京城經營酒樓,也是拜你所賜,如果不是你老是上晉南找我,說著京城的繁華,我可是不會上京城的。」
話說當年,她將他救回晉南,待他把傷養好之後,他隨即便回京城。過了一段時日,他又來到晉南,說是為了報恩來的,可也沒瞧見他帶了什麼東西,還是說了什麼貼心話,只是死皮賴臉地待上幾天,而後又回到京城。
就這樣反反覆覆半年,他開始遊說她,告訴她京城有多好,告訴她非到京城走一趟不可,如果能夠在那兒營門生意,鐵定能夠狠撈一筆。
就這樣,她被他連拐帶騙地給拐到京城,只要他在京城的一天,他幾乎天天都耗在醉吟樓,要不便是半夜三更找她閒聊……算來是她誤交損友,如今想甩也甩不
開了,也只好由著他了。
「哦哦,是這樣的嗎?」他眼睛一亮,一口把酒呷盡。「我告訴你,其實我到南京,不只是為了品酒宴,還是為了我一個姨表兄弟,他呀,真是可憐得緊,我同你說啊……」
晁觀之睇著他突進鮮明光彩的俊臉,不由得勾唇輕笑,即使夜愈來愈沉,月光逐漸黯淡,她臉上的笑意依舊不變。
第三章
夏秋交換的日頭依舊猛辣,天甫亮,隨即灑下一道道刺眼的光束,自雲層裡破出,落在後院樓台上。
晁觀之猛然瞪大眼,有些難以置信地瞪著躺在身旁的韋不群。
他,和衣而睡:而她……似乎也安好無事。
心底偷偷吁了口氣,想要起身,卻發覺衣袍教他給壓住,扯也扯不動,她只好無奈作罷。
啐,昨晚他們究竟是怎麼睡著的?
依稀記得他說到在南京遇著一個有趣的夏九娘,然後呢?嗯……大概是聽到那裡,她便睡著了吧,要不然她怎會一點印象都沒有?
大概也是他抱她進房的吧……
側眼睇著他熟寐的臉,看著他濃密如扇的長睫,配上如懸膽般的挺鼻,還有一張厚薄適中的唇……他這張俊容可真是得天獨厚到教人生妒啊!
明明是個男人,為何他長得這般好看?
真的是挺賞心悅目的,也難怪有不少姑娘對他一見傾心;換作是她,就這樣再看上數十年,大概也不會膩。不知道在若干年後,在他已經成家傳嗣之後,他還會不會像現下這樣,若是心底有事,便在半夜三更提酒找她一敘?
大概會吧……只要他沒能識破她的女兒身。
昨夜她的長髮沒束起,他也沒瞧出端倪,只怕他是怎麼也瞧不出她是個姑娘家了。
「嗯嗯……」
彷若感覺到有人正凝視著,韋不群眨了眨長睫,半瞇著雙眼,冷不防地見著眼前的人,驀地瞪大,同時,他人已經滾落在床榻邊。
「你……」他迅速站起身,長指直指向面前的女人。
怎麼……怎麼他一睡醒,身旁多了個女人?他該不會是教人給設計了吧?
不對,他咋兒個明明是上醉吟樓找觀之,怎麼會……誰都有可能設計他,就唯有他的親親觀之不會。
「你睡傻了?」她好笑地看著他慌張的模樣。
他一愣。「觀之?」
「不就是我?你那是什麼眼神?」她隨即坐起身,盤腿坐在床榻上,笑得那雙細長眸子都快要如月牙兒般彎了。
「你……」韋不群尚在怔愣之間。
是觀之沒錯啊,為何他方才突見,竟會覺得他有幾分酷似姑娘家?
「昨晚你瞧見我把發放下的模樣,也不見有何異樣,現下反倒被我的模樣給嚇住了。」她故意哀聲歎氣地說。「難不成是我醜得嚇著你了?」
倘若真是如此,往後她會記得避他遠些,省得嚇著他。
「啊啊……是長髮。」是了、是了,原來是觀之那一頭長髮惹的禍,數他睡眼惺忪,錯將他看成姑娘家,教他直到現下心頭還跳啊跳的。
「昨兒個是你抱我進房的?」她跳下床,隨意地將髮束起。
「是啊、是啊……」韋不群有些傻氣地瞧他俐落地束起發,挑著長衫,見他把眼投向自己,只得快說:「對了,觀之,你太瘦了,瘦得救我用一隻手都抱得起,你得再吃胖些,多長點肉,瞧起來威武些。」
威武?她斂眼瞅著自個兒,揚眉笑得著實弔詭。
她可不敢想像一個姑娘家威武的模樣……
「你在笑什麼?我是同你說真的。」
「是。」她笑著回應,抬眼凝視他。「那你……要晚點走,還是現下走?我怕你若是不走,教下人瞧見咱們共處一室,說不定又要傳出什麼可笑的謠言了。」
韋不群失神地望向他的笑臉,不知怎地,總覺得胸口有些不對勁,微惱地撇了撇嘴,「嘖!誰要是敢亂嚼舌根,我肯定不放過……倒是你,就怪你身上不長肉,不威武些,才會教人說咱們之間有什麼見不得光的事情。」
說什麼龍陽之好……呸,他韋不群看起來像是喜好男色的嗎?就算他真喜好男色,觀之還會由著他嗎?
啐,淨說些不堪入耳的流言,他和觀之之間的交情才不是如此;他們是八拜之交,是生死之交哪!
可是……怦怦、怦怦……這是什麼聲音?
原本等著下文,卻見他微蹙起眉,晁觀之好奇地問:「怎麼了?」
「觀之,你有沒有聽見一種聲音?」韋不群豎起耳朵,萬分警戒。
怪了,老早在他縱橫戰場之前,他便已在臥龍坡上習得一身好武藝,耳朵尖得方圓一里內的聲音絕對逃不過;如今,卻聽見了頗為熟識,卻又說不出所以然的聲響……怪了,這到底是什麼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