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簡鈺
這才是谷一直想見的、小舞孃的真實情緒。她的性子並非冷若冰霜,單看行事所為就知道;可為了避免跟人牽扯不清,她一直裝作難以親近。
事實上,她的性格有有角,擦撞之下就會迸出火花。
谷嵯悠然地笑,決計不與女人計較口舌。他謙笑道:「在下的功夫雖非高乘,但至少還抱得住一個輕如棉絮的姑娘,你大可不必擔心露醜。」
他的功夫還不算高乘,那什麼樣的絕頂功夫才能稱得上是厲害?這男人哪,若是當場認了第二,誰敢大言不慚地自稱無敵?
早在谷出手的時候,待客廳裡便陷入了一片緊張的寂靜,此刻人人更是不住地將招子朝他晃去,爭看少年英雄。
「不蠻女,你就順了他的話吧。」一位尋芳客在谷身後開了口,排開眾人走來,倚在欄杆邊。「這裡是二樓,你們腳下都是懸空的呀。他要是鬆了手,豈不是要摔死你?」
二樓?懸空?這些字眼還來不及在她腦子裡深思過一遭,蘭翩便注意到,說話者就是讓她追進了賞芳園的男人;在波浪紋的鏤空欄杆之間,他衣帶上的玄黑星紋若隱若現。
啊!睜開眼後,她只顧與抱著她的男人力爭,倒是把自個兒為何在賞芳園裡獻藝的目的給忘得一乾二淨了!
蘭翩真氣自己糊塗誤事,連帶的也遷怒到谷身上。他是來攪和什麼的?「請你找個安全的角落,放下我。」不只是她的表情,連她的眼神都冷了。
谷瞅著她驟變的神情,再望了發語的男子一眼,這其中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已然猜到七、八成。
「不謝謝我的救命之恩嗎?」他好整以暇地笑問。
「救命之恩?」蘭翮咬牙重複。他的「見義勇為」只是提醒了她的怯懦而已,何況她根本……根本不屑他的出手相助!
將發現自己落在他臂彎的心安統統抹去,蘭翩開始用力掙扎。她原本的盤算都泡湯了,待在這裡也沒有什麼意思,她只想快快離開,以後再另作打算。
她踢蹬的雙腿因為失望而變得十分有力,纖細的手臂也推拒他的胸膛,谷倚重的支撐點不意間滑了一下,交纏的身影因而往下直墜——
「啊,當心!」看熱鬧的人們同聲發出了驚叫。
只見那頎長精幹的男子身影不慌不忙地以突起的雕花壁飾為基點,足下輕輕一蹬,身勢便連升三尺,再提氣縱翻,正當身形快得讓人看不清動作時,他已經懷擁著小舞孃,穩穩地立在三樓欄杆上,所露的身手比適才更驚人。
這一連串的激烈動作讓蘭翩嚇回了理智。這回她沒有閉上眼睛,忽而上、忽而下、忽而倒翻錯置的景象讓她毫不猶豫地圈緊了谷,把他當作浮木似地緊緊抱著,不肯鬆手。
「手勁輕點兒吧,姑娘。你的熱情厚愛,讓在下部快喘不過氣來了呢!」谷閒逸地調笑說著,眸中詭異的光芒讓她忍不住懷疑,他是不是故意嚇她的?「就算得用上我所有的武功和生命保護你,我也不會讓你受傷的。」他柔情萬種地保證道。
呵,中原男人都是用這種磁性的嗓音,以及騙死人不償命的甜言蜜語來拐女人的嗎?怪不得無往不利!
雖然理智一直要蘭翩鬆開手,並且移開眸子,別再直視著他的眼神,但這好像很難辦到,她的雙眼和雙手一直在漠視心中的警訊,巴著他不放。
這……這可能是因為她害怕被摔痛的緣故吧?蘭翩為自己的行動找尋合理的理由,卻矛盾地發現在他的懷抱之中,她其實並沒有太多的恐懼。
半晌之後,被那奇招嚇住的人們漸漸回過神來,這才大力地叫好。「好哇好哇,男的是英雄、女的是美人,這幕英雄救美的確是看頭十足!」
一直畏畏縮縮在旁觀戰的海潮這才跑出場。他偷偷將腰間的錢囊扯下,將裡頭的碎銀統統藏進袖間,大聲地吆喝著。「各位,這英雄救美的戲碼可好看吧?您看得還滿意嗎?」他兜著錢囊滿場跑。「打個賞吧,看倌,上頭那個又好看又不得了的男人,正是我家主子呀!」
他出身窮苦,雖然現在當了谷的小廝,三餐溫飽不缺,但還是謹記著以前貧窮時候的滋味,不忘隨時賺點外快,就當存老婆本也好。
「可惡!」適才故意輕薄蘭翩的男人,見人們都轉而激賞谷,而兜著錢囊滿場飛的小伙子,又一副以主為傲、不可一世的模樣,他惱羞成怒,虎吼二豎,仗著自己有幾分武學造詣,憤怒地跳騰起身,從靴裡抽出匕首。「格老子的,你的細金索就像條死蛇,攀得住一個小丫頭有什麼了不起?咱們來較量一下真功夫,看你那軟趴趴的金索厲害,還是老子的金鋼匕首厲害!」
他撲身過來,氣焰凶怒,招數致命,存心要火並一場扳回面子。
「抱緊!」谷對懷中的小佳人低聲一喝。
「喂,你——」好端端的,她為什麼會上渾水?人家是見不得他們主僕倆氣焰囂張,可不是要跟她一個小小舞孃過不去哪。「你就是要打,也得先把我擱在一旁再打呀!」她可不想再領教一次乘風而行的刺激感受。
「來不及了,你何不實踐一下『既來之,別安之』的精神?」聽出了她口氣中的驚慌失措,谷朗朗而笑。
他抄穩了小舞孃,像護著價值連城的珍寶,縱身一躍,穩穩地立在斜斜的樓梯扶手上。滿樓的人們才觀了一幕好戲,意猶未盡,紛紛退開些,以期能看到更精彩的下一幕。
才定住腳,谷便反身放出弄情索。
莫說那細金索使得像條死蛇了,就看那緩速無力的拋擲,完全瞧不出章法,細細的長索像是泡過鹽澡的蚯蚓,虛軟鬆脫得就像要化成黃水。
眾人失望地欣了口氣,只道方纔的好戲只是曇花一現。
「哈哈,這是什麼爛招數?」挑寡的男人笑得得意萬分。「白面書生,我來贈你一句:不是臉蛋好看就有用,只要是『硬』不了的,便不是真漢子,還是別上妓院來丟人現眼吧!」他說這話,本來就是一語雙關,不但嘲笑谷的武功,還譏諷他的男子氣概,暗示谷不是個有種的男人。
看到谷的勁道的確威風不再,眾人忍不住也訕笑了起來。
「多謝兄台賜教,在下一定終身不忘。」谷不以為杵,好看的唇角依然噙著瀟灑的淡笑,絲毫不為侮辱而變臉。
說時遲、那時快,才徐緩拋出的細金索,突然很狠打直,灌滿了力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姿,一圈又一圈地纏著那人的手臂。
長索也纏上了匕首。谷先是客氣又禮貌地朝著一臉驚駭的男人微微一笑,然後氣定神閒地振臂使力,扯緊了細索。
那人傻杲杲地看著自己手中的匕首,就這樣被谷硬生生地絞緊、劫走,然後鏘一聲被擲在地上。
眾人趨前一看,匕首已扭曲得不成樣子了。
「啊,真是抱歉,把兄台的匕首絞壞了,但——」谷似笑非笑地道歉,懷擁著小舞孃,很有迫不得已必須反擊的無奈。「在下實在不是故意的。」
囂張、狂妄!蘭翩在摟緊他之際,還分神在心裡痛罵,又氣又想流淚。雖然他真的沒讓她遭遇一丁點危險,但是她幹麼要蜷在他懷裡,跟他作同命鴛鴦?
「你……你……」那男人急得臉紅脖子粗。
「看來,一味『剛猛要強』,只會『摧折己身』,反倒是『能屈能伸』才是男兒本色。」谷也說著雙關語,只是他的姿態優雅、眉目風流,所以說來非但不兒猥瑣,反而還有幾分瀟灑揶揄的味道「兄台,你同意嗎?」
海潮見到那報廢了的匕首,拍掌大笑。「哇,這位爺,瞧瞧你,你不但『軟」了,還『拐』了好幾個『彎兒』呢,這哪還叫『男人』?你上賞芳園來,不怕幾位漂亮姐姐笑話你嗎?」海潮牙尖嘴利地喳呼著,替主子反將一軍。
這話本來帶點下流趣味,經海潮這麼一起哄,那就更好笑了。幾位賞芳園裡的姑娘都掩嘴輕笑了起來,何況是那些慕著蠻女之名而來的市井粗漢?
海潮眉飛色舞地兜著錢囊,再度到處勸募。「來來來,看倌們,慷慷慨慨地打個賞吧,上頭風光作戲給你們看的那位風流貴公子,正是我家主子啊!」
那人被笑得好沒面子,氣急之下,便腳底抹油地溜了。
眾人喧嘩著,紛紛簇擁向海潮;戲看得盡興,錢袋也就解得慷慨大方,誰也沒再去注意他們倆。谷懷擁著蘭翩,往賞芳園的內院蹬飛而去,覓了個沒人注意的角落,才冉冉地落下地來。
那燒得熾熱,像是有真焰在其中躍動的水眸,是谷生平首見。望著面前怒氣沖沖的小舞孃,他不禁懷疑,在眸間焚情以火是不是蠻族人的異能之一?
「你帶我到這裡來做什麼?」谷才鬆手,讓她觸地,蘭翩便跳開一大步,謹慎地觀望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