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簡鈺
千葉對著千帆作交代。「村長伯拿了三千元,給爸買酒喝、讓媽上麻將桌,他說他們有事情做,自然就不會找對方的麻煩了。我想想也對,所以……可是媽剛剛好像又輸了九千元……」
三千加九千,等於一萬二!千帆腦中突然被這往上追加的債務嚇得一片空白。
程驛從一進蘇家大門,不滿就不停地在累積,現在澄清的這個烏龍事件更讓他心中火氣大增。他想,他就要破口大罵了。
可是,能罵嗎?
他微傾頭看著嬌小的千帆,她似乎不生氣,臉上只有認命與包容,看著家人的眼神中有著愛意與微笑,還有深深的信任。
幹麼?她嫌被這個烏龍事件整不夠啊?
「這是什麼啊?」千葉的注意力轉移到那兩袋行李上。「要不要我幫你提上樓?」
嗯,目前為止,看來蘇家除了千帆以外,只有她弟弟還可以,程驛想著。
「呃,這是要給你的。」千帆回過神來。「這些是我這位僱主程先生的舊衣服,質料跟樣式都很不錯,也滿新的,所以我向他要回來給你穿……」
「哦,舊的。」千葉不憂亦不喜地重複,慢條斯理地收下。
千帆知道千葉不是故意嫌棄,但還是習慣性地安撫道:「將就一下吧,等我們家的情況好一點再買新的。」
程驛聽到千帆的囁嚅,對蘇家連最後一絲好感也消失了,他決定再也不要按捺他的火氣!
這是什麼狗屁不通的一家人?
老子醉酒、老娘愛賭錢,還有一個只會捧著本書、眼睛卻像被什麼糊住的大男生,父母持刀,剁的是砧板上的炸香腸,還是活生生的人肉都分不清楚,一通電話就搞得千帆雞飛狗跳,這算什麼?
程驛無視千帆為事情真相大白、沒發生憾事而柔和下來的臉部線條,只是一心一意決定——他看不順眼,所以他要發飆了!
程驛站起來將行李袋從千葉手中搶下,往外一丟,然後衝上前去,一腳踹翻了兩張麻將桌,順手拿起在一邊的冰水潑醒酒醉的男人。
客廳裡頓時亂成一團!
「啊,我差一把就糊了!」蘇母尖叫。
「我這輩子難得摸到一把那麼好的牌耶!」一位老公公顫巍巍地吼。
「發、發生什麼事了?誰用水潑我?為什麼突然涼了一下?」蘇父彈跳起身。
「程驛!」千帆被他的舉動嚇了一大跳,站了起來。「你幹什麼?」
她連忙跑進浴室裡,先抽條毛巾讓父親擦擦臉,然後去幫忙把牌桌重新架好。
「千帆,過來!不准你去幫他們的忙。」程驛換個對象,怒氣衝天地罵著一屋子瞪著他看的老老少少。「告訴你們,我受夠了,你們叫千帆回來,說什麼一家子吵翻天,害她哭了一整晚還趕了回來,目的就是要讓她看你們怎麼敗她賺回來的錢是不是?」
千葉站得離程驛最近、事情又是因為他這雙不中用的近視眼引起的,他不禁害怕地看著程驛,縮了縮。
「你、你是哪裡來的土匪啊?敢來我家大吼大……」蘇父的回嘴,在程驛變得陰沉的視線下萎縮成氣音。
看到程驛大噴怒焰,千帆昏昏的腦子才清楚憶起,程驛昨晚還為了「台中美術館土地收購案」搞砸的事而不悅,他今天是打算把氣帶到這裡來發嗎?
千帆懇求:「程驛,不要對他們大發脾氣,你會嚇到我的家人!」
程驛想不到他為千帆出氣,千帆卻為她的家人講話。「你呢?他們用這種方式歡迎你,你就不生氣嗎?」
「他們是我的家人,而且我知道他們沒有惡意。」在她的心裡面,這句話可以解釋一切。
「家人、家人,就是因為是「家人」,才不可以這樣糟蹋你。」
蘇母拍著剛架起、還搖搖欲墜的牌桌。「你是誰?你說我們哪裡糟蹋她了?」
「要她拚命去賺錢回來給你們打牌、喝酒,這還不算糟蹋?」程驛瞪大眼睛。
「千帆也沒說過她賺得很累、很辛苦!」她又沒聽女兒這樣抱怨過,這個不知哪裡來的外人,幹麼把她說得像奴役女兒的壞媽媽?「我也不過是有空的時候,手癢……玩幾把而已!」
「蘇太太,那你未免太有空、手也太癢了吧!」程驛惡劣地嘲諷,牌桌像附和他的話似地應聲而塌。
「小伙子,你幹麼這樣罵我老婆?」蘇父酒醒後,甩開毛巾,也加入戰局。
「蘇先生,你喝得醉茫茫,難不成一賭一酒,就是千帆曾跟我提過『父母耽溺在不好的娛樂』當中的「娛樂活動」?」程驛沒見到千帆即將哭出來的臉色,也沒意識到她一直在拉他的袖子,仍繼續大罵她的家人。
「你!」蘇父指著他的鼻子,這小伙子幹麼把他們夫婦說得那麼糟?什麼叫做耽溺?「我是有空才喝兩杯耶!」
「老話一句,你們夫婦倆都太閒了!」程驛把千帆抓到他胸前。「才讓她這麼辛苦、這麼瘦?」
「千帆!」蘇氏夫婦一起驚叫出聲。
「你很累嗎?」
「你很忙嗎?」
「賺錢真的很辛苦嗎?」
「你為什麼從來都不跟我們說?」
蘇父與蘇母都爭相詢問千帆。他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因為千帆寄錢、寄家書回來,總是報喜不報憂,從不說自己身邊的錢夠不夠用、只問家用還夠不夠花。
「我沒事、我很好、我不忙、不辛苦、不累……」千帆忙著安撫父母。
程驛聽不下去了。她明明是又累又忙又苦,幹麼瞞著家裡人?真弄不懂她的心態究竟為何。
「走!」程驛拉著千帆的手往外走去。
「走去哪裡?」她甩不開他的手。
「離開這個烏煙瘴氣的鳥地方!」
「我不走,這裡是我的家……」千帆已經很氣程驛跑到她家來胡言亂語,現在更氣他強行要將她拉走。
程驛才不管她的拒絕,二話不說,直接扛起千帆,在滿屋子錯愕得不知該如何啟口的眾人面前,像個蠻子一樣,抓走了千帆。
第七章
「程驛,你放我下來、放我下來!被程驛意外扛上肩的千帆,驚慌失措地倒掛在他肩上大叫。
程驛不理會她,繼續往前走。
他實在太生氣了!哪有人家這樣對待自己的女兒,伸手向她拿錢,還讓她傷心不已?
他想起這些日子以來,千帆光從口頭上不小心溜出「我在服飾店打過工」、「我在披薩店當過外送員」之類的話,就不知有幾十句。有一回,他好奇地問她,以前一天最多兼過幾份工,她居然回答五個。五個!這種為錢變身成拚命三郎的程度,他聽了差點暈倒。
千帆太苛待自己了,他無法忍受!
就算因為她愛護家人,肯任勞任怨為他們賺賭資與酒錢,甘願作牛作馬,他也絕不坐視她蠢到這種地步。
程驛扛著雙腳亂踢的千帆,走出蘇家後,決定回到馬路上開車子,先離開這裡再說。
可是剛走出蘇家時,他還找得到正確的路來走,但當第二個三岔路出現的時候,他就發現自己對這裡複雜的小徑沒轍了。
他停下腳步,東張西望,想找出之前的印象。
「程驛——」被他倒掛著的千帆,面對著他的壯背大叫。「這裡的路很亂,你認不得的,放我下來,我才能告訴你該怎麼走。」
「你保證,不再跑回你那個烏煙瘴氣的家?」程驛深知這種可能性高得離譜。
「我家並不烏煙瘴氣!」千帆大聲的抗議。
「我們不必在路邊爭論你家到底是怎麼樣的,我只需要你的保證,你不再跑回去?」
「……我保證。」千帆遲疑了一下。
「以人格保證。」
「走啦。」千帆覺得血液都往頭部集中,難受死了。
程驛想了想,這樣倒掛的姿勢,她也不舒服;再說已近傍晚,萬一在這堆小路中迷失,那就不是什麼有趣的事了。
他輕輕地將千帆放下。
頭暈暈的千帆被放下來之後,腳都還沒站穩,就回頭準備往蘇家跑去。
程驛一把抓住她的手。「喂!小姐,你的人格保證呢?」
千帆心裡還牽掛著那筆一萬二的新債務。老實說,她要是有「人格保證」的話,也早就拿到當鋪去換錢了。
千帆求他:「我想回家去,我要更進一步瞭解情況才能安心。」
「剛才的情況已經很明瞭,很夠讓人放心了。」程驛道。他很清楚,賭鬼與酒鬼,有著人世間最懦弱的性格,要叫他們真幹起架來搏命,那是不可能的事。
再說,這兩個老賭鬼與老酒鬼剛才都已經承認了,他們沒事,只是對切香腸的刀法有點意見不合而已。
而香腸呢?只怕早就吃光光了!
「你那麼擔心做什麼?」程驛很不高興。
「他們不是你的家人,難怪你會這麼淡然,我沒辦法像你一樣,說走就走。」千帆使力想掙開他的手。
「如果我不放手,你是絕對不可能跑得掉的。」程驛蠻橫地說。本來已經夠生氣了,現在為了面前這一頭頑固的驢子,他更生氣。「別亂動,當心把手扭傷。我說不准回去就是不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