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夏小蘿
她更是記得,總就在這個時候,她會支開所有的僕婢,一個人踽踽獨行的漫步在園子裡。靜靜的享受這大自然美的洗禮,和感受那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嬌貴。
嬌貴?一個多麼遙遠而深刻的一個名詞!是的,它是那樣遙遠得自己都快記不得了;但卻又那樣深刻得教自己怎麼也忘不掉。
往事如煙!人事已非!這一切——是不該再記起的,不該再記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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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腳才一踏進蝶園的大門,眼睛都還來不及細看蝶園裡奢華的景致。狄揚的整個人早已被那優美的琴音勾去了所有心神。根本無心觀看這蝶園裡的擺設,也忘了理會一旁的少軍和陸續撲上前來的姑娘,狄揚只一心一意的想找尋這琴音的來源。
因為,也許他只是個市儈的商人,也許他對這些個樂器,音律懂得並不多,但他想,這樣輕柔優美、且深富情感的樂音,除非說是個聾子,否則任誰聽,都會忍不住的想一聽再聽。
這琴音——該怎麼形容才好呢?
如沐春風!是的,就是這四個宇,如沐春風!可不是嗎?那一個個跳動的音符,可就好比是一陣陣三月天裡的春風,帶著一份奇異的安定力量,是輕輕柔柔的吹拂著、舒緩了人們一顆浮躁不安的心。
這彈琴的人,可就是那位艷名遠播的夢蝶姑娘嗎?她——究竟是怎麼樣的一位女子?竟然能彈奏出如此動人的樂音來,真是令人不得不好奇。
終於,狄揚穿過了廳外那一道的長廓,來到寬敞且坐滿酒客的前廳。
直挺挺的站在前廳的門檻前,狄揚的視線穿過眼前這一片雜亂、混濁的酒客歌女,遠遠的看見了,那位聲名遠播的夢蝶姑娘。
只見在雕工簡潔的平台上,她端坐在白色的珠簾裡,一身亮眼、潔淨的純白。遠遠看去,台上的潔白和台下的混濁,成了一幅極為鮮明且嘲諷的對比畫面。
兀自站在原地,以目不轉睛的凝視著珠簾裡的人兒,狄揚此時才真正的見識到,為什麼就憑她一名風塵女子,竟能風靡了整府南京城!
她——真稱得上是「艷如桃李、凜若冰霜」,的確是名不虛傳!
是的,先不談她那一手絕妙高超的琴藝,光是說她那絕俗清麗的容貌,和那一份自然散發出來,優雅、凜冽的氣質——可就足足教這天底下的男人,前仆後繼的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因此,雖然是遠遠的隔著面珠簾,狄揚卻是十分認真的打量起她來,而之所以令他如此打量著她的原因是:一來,以一個男人的眼光而言,她,絕對是稱得上是國色天香;二來,以他本身的見識而言,在這污濁的風塵中,該是絕對培養不出她這一身優越高雅的氣質。
因此,再細細的凝望著她,在一股陌生的憐惜之情外,他忍不住的想:她究競是何出身?她可真只是名風塵女子嗎?
彷彿感受到有人銳利且專注的凝視,只見夢蝶輕輕的抬起原本低垂著的頭盧,而一雙秋水般的清亮眼眸,冷冷的往外一望——對上了狄揚一雙熱切的。探索的眼眸。
於是在這麼一瞬間,所有不置信的震撼與驚艷,是一一的寫進了狄揚的眼裡;而她,則在他的凝視下,有那麼片刻的恍惚,一雙正彈著琴的手,甚至還微微的停頓了下。然而緊接著才又那麼一瞬間的,只見夢蝶眼底的恍惚立刻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絕然的憎恨與冷冽。
而當她移開雙眼,一雙青蔥玉手再次落在琴弦上時,頓時,方纔那如沐春風般的樂音不見了;此時,她所彈奏出來的一個個音符,就好比是嚴冬裡那足以凍人的寒風,一陣陣猛烈的吹拂,教人聽得忍不住直打哆嗦。
呆愣在原地,狄揚感受著一波波似乎是直衝著他而來的冰冷,就在他心生疑竇,而尚未來得及思考、反應時——
突然間,「噹」地一聲;一切的聲響,全都聚然停止。
平台上、珠簾後的她,停下撫琴的雙手,面無表情的端坐著。
而平台下、珠簾前的酒客兒,則開始交頭接耳的議論著;怎麼無緣無故的,曲風會一下子變了那麼多?而且,是否彈指間用力過猛,否則琴弦怎麼會無緣無故的斷了呢?聽說這彈琴的人,最忌諱的莫過於斷弦。而今晚,這弦斷了——可是意謂著些什麼嗎?
而就在人們紛紛議論著的同時,沒有任何預警的,夢蝶在眾人意外的眼光下,猛然的站起身來離開了平台,一步步拾階而上,全然不理會身後那不滿的叫嚷和惋惜聲,直到那白色身影沒入了頂樓的閣樓裡。
廳裡,蝶園的老鴇——翠姨,耳朵裡聽著酒客不滿的抱怨聲,而一雙銳利精明的眼睛,則是動也不動的打量著正站在廳門外的那個男人。
廳外,只見狄揚仍是直挺挺的站在門檻前,然後兩道濃密的劍眉,則是緊緊的攏在一起,怎麼也舒坦不開來。
第二章
她恨他!
真的,雖然他們之間,根本是素未謀面,但她——卻是真的恨他!
狄揚只要一想起她那瞬間轉為冷絕冰凍的雙眸、那猛烈的琴音,和那斷弦的憤怒,他就是沒有理由且十分肯定的知道——她恨他!
緩緩的走出房外,披著一肩皎潔的月色,踩著草上晶瑩的露珠,狄揚獨自漫步在庭園裡。一來,是享受眼前這難得的夜景;二來,則是思考眼前這惱人的難題。
這世上,能令人心存恨意的原因是什麼?
為錢?為仇?為怨?不,這不可能,因為他一直都是個正當的生意人,更不曾逼人至絕,因此幾乎不曾與人結下什麼仇怨,所以這不可能。
難道是為了情?不,不,這更加不可能。因為他十分的肯定,在今晚以前,他甚至不曾見過她,因此也絕不可能是為了個情才對。
但這無關錢仇、不關情怨的,使得自認聰明過人的他,是怎麼樣也想不出來,她究竟是為了什麼而恨他?
搖了搖頭,狄揚決定先行撇開這惱人的問題,只專心的感受這十五月圓時,皎潔而美好的夜色。
狄揚抬起頭來,倒也開始恣情的仰看著那滿天的星斗——還記得她的那一雙眼眸,也是這麼的發著光,耀眼得有如這天上的辰星。視線再往旁一移,狄揚又發覺,今晚的夜幕似乎特別的黑,就好比是她那一頭黑得幾乎發亮的秀髮;今晚的月亮更是美得特別傳神,猶如她那舉手投足間,絲毫不作假的動人神韻。
記憶中,自己一向是獨來獨往,也似乎從不會愛過任何一個女人,更不接受別人為他安排的女人,即使是她那位因禍而逝的未婚妻也一樣。
對於早逝的她——狄揚心底有著愧疚、遺憾,但卻絲毫沒有愛意。當然,也許在別人的眼裡,會認為他是個近乎無情的男人,但他自己卻以為,他的人生和他的女人,當然是得由他自己決定才行。
而此時,狄揚不得不承認的是,不過才匆匆的幾眼,夢蝶的形貌競已深深的烙在他的腦子裡,甚至是嚴重的左右他整個心緒。狄揚忍不住的自問道:這——是否意味著什麼?而她——可會是自己想要的那個女人嗎?
而就在這個時候,身後一陣細微的腳步聲,打斷了狄揚的思考。於是連忙的轉過身,只見不遠的前方,少軍緩緩走向前來。「都這麼晚了,怎麼還沒睡?」
「你不也一樣還沒睡嗎?」
狄揚,笑了笑沒再說些什麼。
少軍先是沉默了一會兒,接著又若有所思的猛盯著狄揚瞧,最後終於忍不住,也只好厚著臉皮,開口問道:「喂,狄揚,你為什麼會睡不著覺?是不是為了那個夢蝶姑娘?」
「夢蝶?」狄揚十分意外的看著少軍,莫非……
「喂,喂,你別這樣看我……」一時間,少軍支支吾吾的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見他搔了搔頭,最後逼不得已的,只好道:「唉呀!說穿了,還不就是為了她嘛!」
「她?你是說夢蝶?」
「就是她,不然還有誰?」少軍點了點頭,而一提起她,少軍的兩個眼睛亮晶晶的,一張嘴巴更是笑得幾乎合不攏了。「我就說,難怪她會這麼樣的出名。喂,喂,狄揚,她長得真的很美,對不對?我覺得她就好像那句話所說的一樣,嗯,就是說出什麼泥而不染的!」
「出淤泥而不染!」
「對,對,就是這句話。怎麼?你也有這種感覺,是不是?」少軍先是很高興的發現狄揚也這麼想,但不一會兒,他立刻狐疑的盯著狄揚瞧:「咦?這麼說的話,不就表示你也……」
狄揚當然知道少軍指的是什麼,但不否認也不承認,只是內斂的沒有表示任何的意見。
這麼多年的交情,少軍對他的反應倒也是十分習以為常。只見少軍沉默的盯著狄揚猛瞧,而整整的瞧了好一會兒後,最後他終於決定放棄掙扎,然後一把搭上了狄揚的肩膀,朗聲的說道:「依我看,咱們倆不如就公平競爭吧!看看誰能有這個運氣,打得動這南京城裡第一美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