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蘇緹(夏雨寒)
「好了,你們別吵。」輕聲打斷他們,她拉起儀兒的小手,「儀兒,走,跟月姨去喝粥。宇兒,你要不要再過來多吃一些?」
宇兒搖了搖頭,「不了,我吃飽了,你們去吃吧!」他轉身又往菜圃裡走。
莊月屏微笑的望著他的背影,然後注意到宇兒的衣服似乎太小了些。宇兒又長大了,是該給他買一些布料,做幾件新衣裳。
「月姨,你在想些什麼?」不耐煩的儀兒搖了搖她的手。
「我在想,待會兒吃完早點,我們三個去街上逛逛如何?」
儀兒興奮地猛點頭,「當然好,我們快點去廚房把粥吃光光吧!」
所謂的廚房,不過是一間茅草搭成的棚子,是宇兒拜託堡裡的園丁幫忙搭建的。棚子裡有一張老舊的桌子,是堡裡丟棄不要的東西,卻讓他們撿了回來,成了溫馨的餐桌。
幾塊方形的石頭則砌成簡單的灶,以方便他們煮食。
桌上擺著兩副碗筷,一鍋已經涼了的粥,兩盤用水燙過的青菜,及一小碟醬油,誰能料到雷風堡的夫人吃的是這樣的東西?
「月姨,你在難過嗎?」儀兒抬起頭,認真的問道。
莊月屏搖頭,「不,月姨沒有難過,只是有些感歎。」
「感歎什麼?」
感歎……命運作弄呵!但她什麼都沒說,只是幫月兒舀了一碗粥,「快吃吧!你不是想上街嗎?」
當她還是雷風堡的表小姐、明月莊的掌上明珠時,這城裡所有的人都認識她,每個人都爭先恐後的搶著招待她,那時她呼風喚雨,要什麼有什麼。後來,她成了嚴令風的妻子,大家也都知道了嚴令風對她的厭惡及不屑,於是,奉承迅速變成冷淡疏離,她成了沒人理睬的「堡主夫人」。
因此,她將自己變成一個平凡的村婦,讓城裡的人們以為她是從外地搬來的寡婦,而身邊的兩個孩子則是親戚遺留下來的孤兒。
她也樂見大家都這麼認為,她反而因此得到大家的援助。
莊月屏才走到街上,就有人叫著,「月大娘,你今天要辦什麼貨嗎?」
「月大娘,你明天能帶些菜來賣我嗎?」
「喂!月大娘,帶著你那兩個娃兒來我這攤子光顧一下吧?」
一聲聲的呼喚帶給她一絲絲的溫暖,這嘈雜的市集竟比那高聳的雷風堡還要令她感到自在,但她警告自己不能太過眷戀這裡,她的家依舊是那座冰冷的古堡,嚴令風也絕對不會輕易放過她的。
「月姨,你不要想那麼多。」宇兒拉拉她的衣襟,「我們現在過得不也是挺好的嗎?」
莊月屏微笑的暗忖,宇兒總是那麼的貼心,有時候她甚至會覺得他那雙靈黠的黑眼好像能看透她的心似的,當然,那不過是空想而已。
她走進布莊,裡頭生意很好,幾個夥計都在忙著招呼客人,她自己翻看著能負擔且中意的布料。
一個夥計從她身邊走過,親切的拋下一句,「月大娘,你自己慢慢看,我待會兒再來招呼你。」
她頷首,沒有任何責怪的意思,拉著兩個孩子來到中低價位的布料前,「宇兒,你喜歡什麼顏色?」
「什麼顏色都好,我不挑的。」
這時,一個賣糖葫蘆的販子從店門口走過,儀兒的雙眼馬上亮了起來,「月姨,我要吃糖葫蘆。」
「不要那麼嘴饞。」宇兒輕斥。
莊月屏掂掂荷包,估計自己還負擔得起兩支糖葫蘆,「沒關係的,宇兒,你帶儀兒去買兩支糖葫蘆吃吧!」她摸出幾個銅板塞進宇兒的手裡,看著宇兒帶著儀兒出了店門去追賣糖葫蘆的販子。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輕輕搖頭,她含笑的再看向眼前的布料,暗自計算身上的碎銀夠不夠幫宇兒和儀兒各買兩件衣裳的布料回去。
「嚴堡主,你來啦!這次要辦些什麼好貨呢?」
「把店裡最好的都拿過來。」
莊月屏的血液霎時凍結——為了那聲呼喚,也為了他那低沉的聲音。
她打從、心底害怕起來,害怕嚴令風發現了她,害怕他會殘酷的在眾人面前揭穿她的身份,倘若如此,這些年來,她在這裡建立起來的友誼將會蕩然無存。到時,連這市集也都不會再歡迎她了。
想到這兒,她忍不住瑟縮著身子,一步步的往角落裡退,祈禱不會被嚴令風察覺到她的存在。
「大爺,你看這布料多美呀!像春日的陽光照在山嵐上一樣。」那嬌滴滴的女聲柔膩得令人討厭。
「你喜歡?那就買了吧!」
原來那兩個人是一道兒的,驟然領悟到這個事實,莊月屏霍然轉身,他那昂然的身軀倏地映入她的眼簾,但他身邊艷綠的身影更刺眼。她不敢置信地想道,他竟是為新近相好的女人置裝來的,還選最好的布料、最美的色澤?
而她卻為了幾兩碎銀,處處計較著價錢,屈就著顏色晦暗的布料。唉!多麼諷刺,他倆竟然會是夫妻?!
突然一陣昏眩,她不小心碰倒了一堆布匹,「砰!」地一聲巨響,所有目光都集中過來,她慘白著臉,腦筋一片渾沌,心中只有一個念頭——他要發現她了!
「月大娘,你怎麼這麼不小心?」一個夥計奔了過來,急著撿起布匹擺回去。
莊月屏好不容易回過神來,急忙低下頭幫著夥計撿布匹,一邊喃喃道歉著,但嚴令風還是一步步踏了過來,每一個腳步聲都讓她的心顫抖得更猛烈。然後她看到他蹲下了身子,兩個人有多久沒這麼靠近過了?她全身輕顫,連呼吸都急促了起來。
「別慌,沒有人會怪你的。」
他那低沉的聲音是在安慰她嗎?他沒認出她是誰嗎?
也難怪,他已經有好幾年沒認真的看過她,而她也變了,她變得庸俗、變得不起眼變得不像千金小姐或當家夫人了。
「你看起來有些眼熟……」他突然抬起她的下巴,望進她的眼眸。
頓時,她的心跳彷彿停了,只能無助地呆愣在當場。
「你叫什麼名字?」
她不能也無法回答,萬一他認得她的聲音呢?
「嚴大爺,你就別捉弄這位大娘了,她是個寡婦,住在城外,可不是掛牌的姑娘呢!」好心的掌櫃趕緊來解救她。
「寡婦?」嚴令風放開了她的手,「有孩子嗎?」
「有呀!她那兩個孩子剛剛拿了錢買糖葫蘆去了。」
掌櫃的答案讓嚴令風稍稍釋懷,他相信眼前這位「大娘」應該不可能是莊月屏,那個女人不會穿這麼寒酸的衣服,也不會站在這麼廉價難看的布料前,更不會看了他就害怕得發抖,也不會有兩個孩子。
「大爺,你不是要為我添衣裳嗎?」那妖嬈的女子不甘受到冷落,跑來拉著他往昂貴的衣料架走去,「莫非你看上了那個寡婦?」
她聽到的回答是一陣低沉的笑聲,讓她的心好痛好酸。
那個相似的臉龐一直縈繞在他的腦海裡。
天底下怎麼會有那麼相像的人?可能嗎?
「大爺,你到底在想什麼?」身旁的女人刻意貼在他身邊,晃動著豐盈的酥胸,卻絲毫引不起他的興致。
他望向馬車車窗外熙熙攘攘的大街,眼裡突然掠進方纔那個寡婦的身影,她手裡抱著兩匹布料,失魂落魄的走在街上,身後跟著兩名吃著糖葫蘆的娃兒。
嚴令風深思的瞇起眼睛,他確定自己見過這兩個娃兒,在雷風堡的花園裡,他們曾在其中嬉戲,當時,堡裡的總管曾不滿的向他報告,「堡主,那兩個就是夫人收養的孤兒……」
這麼說,她——的確就是莊月屏。
第二章
發現
早林漠漠煙如織,寒山一帶傷心碧。暝色入高樓,有人樓上愁。
——李白·菩薩蠻
回到雷風堡後,嚴令風的心情依然是鬱悶的。
莊月屏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這麼……平凡、畏縮?她以前的神氣到哪裡了?她那些艷麗的服裝、金光閃閃的首飾又到哪裡去了?
「總管!」
堡裡的總管匆匆忙忙的奔進大廳,「堡主,有什麼吩咐?」
「我問你,夫人最近都做了些什麼?」
總管一愣,堡主問這個問題是期待聽到什麼回答?要好的還是壞的?
「堡主怎麼突然問起這個?」堡主不是已經好幾年對夫人不聞不問了嗎?
「我關心我的妻子,有什麼不對?說!那個女人最近安不安分?」
「那個女人?!」總管暗忖,這樣聽來堡主對夫人還是心存芥蒂,「夫人好得很,還是吃香的、喝辣的,小的有撥幾個僕人照顧她,堡主請放心,她絕對過得很舒服。」
通常只要這麼回答,堡主就不會再追問下去。因為夫人過得好,他只會覺得礙眼;但如果讓堡主知道他放任夫人在綺春閣裡自生自滅,堡主說不定會起了同情心,既而發現他怠忽職守,盜用該給夫人的款項。
「哦?」嚴令風瞇起眼,對總管的話產生強烈的懷疑,他知道這其中一定隱藏了什麼他長久以來忽略的事情,不過,他會找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