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黑潔明
靠牆的第一層架子上有著乾毛巾,第二層則擺放著洗髮精和肥皂。
他脫去濕衣,順便將泥水擦掉,然後才拿起乾毛巾把自己弄乾。
聽到她在外頭燒熱水的聲音,他將毛巾圍在腰上,走出去,看見她蹲在一座紅磚砌成的爐子前,將柴薪丟進已經開始燃燒的火爐裡。
看到這麼原始的方式,說他不驚訝是假的,但她在這樣的環境下似乎很自在,他拉回視線,將水缸裡的冷水用水桶盛到浴室裡的大木桶裡,等到他將大木桶裝了半滿時,她放在爐上的那鍋水也滾了。
見她要伸手去端那大鍋滾水,他連忙幾個大步上前。
「我來。」
她看了他一眼,沒有堅持,只退到了一邊。
他拿著抹布端起那鍋滾水,拿到浴室裡,倒進大木桶裡,一時間,熱氣蒸騰。
「進去泡出汗再起來。」她交代了一聲,說完,便轉身回到前頭去了。
他跨進熱水裡,木桶雖然不小,但對他來說,還是顯得有些太擠,說是泡,倒不如說他是縮蹲在裡頭,不過有總比沒有好。
熱水驅走了寒意,他歎了口氣,放鬆的靠在木桶裡。
幾分鐘後,熱汗開始滲出,他有些依依不捨的起身,擦乾身體,圍著毛巾走出去,卻在門外凳子上看到他放在車上的衣服。
干的,而且滴水末沾。
外頭風雨未減,他微皺起眉,不過還是套上了衣褲。
廚房的火爐上,擺放著她下午提給他的茶壺,顯然她也把它給拿回來了。
它冒著煙,輕響不休。
他走過去將它提到前面。
回到客廳,他發現她正在等他,除了發尾和腳上拖鞋微濕之外,她看起來好得很。
他將茶壺放到桌上,替自己和她各倒了一杯熱水。
她沒有喝那杯水,只是淡淡的說:「我這裡沒有多餘的房間和床,你可以睡在客廳地板上。」
「謝謝。」
她仰頭看他,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沉默的走回房裡。
「可卿。」他輕聲叫喚她的名字。
她停下腳步,卻沒有回身。
「我不會離開的。」他說。
「隨便你。」她頭也不回的說,然後輕輕關上了門。
看著那扇門,他知道,她不相信他會一直留下來,所以他也沒有再多說,只是抱起她放在一旁椅子上的被子,替自己在冷硬的地板上做了一個窩,然後躺下。
地板很硬,氣溫很低,但這麼多天來,這是他第一次能放鬆下來。
他一直怕她半夜溜走,所以始終不敢深睡。
雖然他告訴她,無論她走到哪裡,他都能找到她,實際上,這次卻是靠著澪的告知他才知道,他不曉得澪為什麼會曉得,卻很清楚那喜怒無常的女巫會幫他一次,不表示她會願意幫他第二次。
他的自信,只是虛張聲勢。
天曉得他有多怕她又不告而別。
以手枕著頭,他看著沒有裝飾的屋樑,聽著外頭的風雨聲。
來到這裡前他就已經知道,無論他說再多都沒有用,他過去把了太多的錯,和她說了太多的謊,瞞了太多的事,她不會輕易再信他,他只能讓時間證明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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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傳來砍柴聲。
站在廚房裡煮飯的她,聽著那規律的聲響一再響起,心裡不禁有些動搖。
一個月了。
她不敢相信他竟然真的留了下來。
自從下大雨那天,他的帳篷壞了之後,他就住到她的客廳了,她終究無法對他太狠心。
她告訴自己反正他在地上睡個幾天就會受不了,但他沒有,甚至沒抱怨過,而且還常睡到打呼。
打從他住進來之後,他就沒有再對她說過什麼,沒試著多加解釋,也沒再開口說服她,他只是開始幫忙她做事。
她以為他會受不了做那些粗活,所以沒有花時間和他爭執。
他要做,她就讓他做。
畢竟這一世,他已經當了二十幾年的大少爺了,她不認為他可以撐多久,但是無論是砍柴、挑水、拔草、喂雞,他從未表現出一絲不耐。
一個月下來,他的大手長出了繭,肌肉變得更加結實,人也曬得更黑了,當然,他的咳嗽也完全好了。
有時候她看著他,會有種錯覺,彷彿他十分安於這樣平凡的農家生活,但下一秒,他的衛星電話就會響起,提醒她那畢竟只是錯覺。
他似乎就是無法放棄他的電腦和電話。
她不懂他為什麼還要留下來,又為什麼可以一直留下來。
光靠電話和電腦是無法操控一家公司的,更遑論是煌統那樣大的一間企業,她不相信那些仇家人會願意這樣容忍他。
但是,他的確是留下來了。
他的牙刷又出現在她的旁邊了,架子上又開始慢慢放了他的東西,屋後的竹竿上更是曬了好幾件他的衣眼。
她曉得,他又在不覺中開始融入她的生活。
也許……他真的想在這裡留下……
她咬著唇,要自己不要對他抱持太大的希望,畢竟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誰曉得他何時會覺得這裡太枯燥乏味而離開。
可是,每過一天,她心裡的希望就攀升了一些,每過一夜,她就越加無法壓抑和他永遠在一起的渴望。
規律的砍柴聲依然在空氣中迴響著。
她在那聲音中洗米煮飯,切菜熬湯,每當這個時候,她會覺得他和她就像一對住在山裡的平凡夫妻,一輩子都在這裡過著平靜安穩的生活,但她知道這一切都只是錯覺,她一點也不平凡,他也不可能真的待在山裡……
現實,總是殘酷的。
屋外的砍柴聲一次又一次的響起,敲擊著她的心,然後,等她察覺時,她已經走到門邊看著他。
他打著赤膊,汗水佈滿了他的肌肉,在他每次揮舞斧頭時,震動飛灑。
她不知道自己站在那裡看他看了多久,只知道他發現了她的存在,然後停下動作,微喘地回視著她。
他沒有走向她,也沒有開口,只是隔著遠遠的,看著她。
他的眼神熾熱且飢渴,赤裸裸的慾望滿佈其中。
明明還隔著十幾公尺的距離,她卻覺得自己被他整個人包圍住,她可以感覺到他灼熱的視線貪婪的吞噬著她的唇、她的胸,還有她身上的每一處。
她心跳飛快、渾身發熱,全身上下都在回應他。
一瞬間,她以為他會朝她走來,像過去那般為所欲為,她和他都知道她完全無法反抗他。
她輕顫著,知道自己應該走開,卻無法動彈。
他眼一暗,握緊了斧柄,然後出乎她意料之外的,他拉回了視線,再次揮舞起手中的斧頭,重新開始工作。
直到他移開了視線,她才有辦法移動,她轉身回到廚房,卻只覺得腿軟,甚至在一個小時後,他進屋吃飯時,她都無法鎮定狂奔的心跳。
但他卻恢復了正常,收斂起那狂野懾人的眼神和氣勢,表現出之前那種沉默且無害的模樣。
他當然不可能是無害的!
她一再告訴自己他是只披著狗皮的老虎,小心的避開和他有所接觸的機會,可他卻始終沒有對她惡虎撲羊。
第二天,她在曬完衣眼回身時,差點撞到剛好來拿乾淨長褲的他,她為了閃避他差點跌倒,他連忙抓住她,將她拉往懷裡,避免她因為後退又踩到地上的臉盆再次絆倒。
她的臉貼在他汗濕的胸膛上,他男性的氣息湧入心肺,她甚至可以聽到他的心跳。
一時間,渾身發軟,她慌得想後退,他卻抱著她移開兩步才放開她。
「你用不著那麼緊張的防著我。」
他口氣不善,她仰頭看他,只見他兩手插在牛仔褲口袋裡,冷著臉說:「我不會強迫你的,我這輩子最不想做的就是傷害你。」
她一語不發的瞪著他,眼底仍難掩驚慌。
看著她蒼白的臉,他抬手想安撫她,卻在半途縮了回來,陰鬱的道:「除非你想要,我不會對你怎麼樣的。」
他說完轉身走了出去,她卻腿軟的坐倒在地。
那如果她想要怎麼辦?
怎麼辦?
將臉埋在手裡,她發出無力呻吟。
該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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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車不見了。
早上起來,一直停在前方空地上的黑色吉普車就消失了蹤影。
她站在門口,瞪著那一塊空空如也的空地,心也空空的。
他終於放棄了……
她有些茫然的走下門廊,來到他原先停放車子的地方,泥地上輪胎的痕印清楚顯示他將車開了回去。
心,絞痛著。
她撫著胸口,不懂自己為何還會覺得痛。
她早知道他是待不下去的,不是嗎?
不是嗎?
有什麼好痛的。
她不痛,一點都不痛。
她轉身,淚卻無端滑落。
不痛不痛不痛不痛不痛……
她憤然的擦去臉上的淚水,轉身開始一天的工作。
不痛不痛不痛不痛不痛……
她在心裡一再一再的重複,喂雞的時候念著,挑水的時候念著,拔草的時候也念著,她不斷不斷的在心裡念著,甚至不覺光陰流逝,也沒聽到引擎聲再次靠近,直到那輛車子開到了路口,然後停到了原來所在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