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頁 文 / 夏蕗
想到她看見他的那副表情,或許是嚇呆了也說不一定,雖然知道這樣有些不該,佟曉生還是不由自主地微微笑了笑。
「或許是身子不適吧。老人家上了年紀,禁不起這麼操勞奔騰的辦喜事,我會派人過去問候。」
「你有安排就好。」孫尚書點點頭。「那邊盧大人在叫我了,咱們過去打個招呼吧!」
「是。」佟曉生答應了一聲,向眼前這一桌賓客告罪後,便拿著杯酒尾隨著孫尚書而去了。
佟曉生穿著大紅喜服,身前還掛個綵球,來往周旋於賓客之間飲酒談笑,然而隨著時間越來越晚,他的表情就漸漸地越來越心不在焉,偏偏想灌他酒的人多,不一會兒就灌得他雙頰微紅。眼見再喝就不行了,孫義昭見狀,適時地走了過來,擋下了幾杯酒後,趁勢將他扶到一邊休息。
「還喝,新婚之夜就想裝死啊?」
「怎麼可能?」對此,佟曉生倒是答得乾脆。「我只是走不開。」
「呵,我就好人做到底吧。」孫義昭笑道。「這兒反正有我和大伯頂著,待會兒你就告罪退場,趁早會我弟妹去才好。」
冬曉生微微一笑。「弟妹,你倒叫得頂順口。」
「那可不?」孫義昭道。「你怎麼啦,好不容易娶得美人歸,卻還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我也不曉得。」佟曉生歎了一口氣。「就像近鄉情怯的心情吧……」
「婆婆媽媽的,你怎麼又讓那股子窮酸味兒跑出來了?」孫義昭撞了他一下。「別磨蹭了,快去新房吧!」
「我還沒向大夥兒說一聲呢!」佟曉生愣了一下。
「甭了甭了,有什麼事我替你擔著,你快去吧!」孫義昭笑道,將他推走。「春宵一刻值千金,你在這不知浪費了多少銀兩去了!」
佟曉生頓了頓,不像躊躇,卻像在深思熟慮著什麼。「我怕嚇到她了。」
「嚇到她?這話從何說起?」孫義昭道,他知道佟曉生意指用計把人家騙娶過來之事,阮飛香至今不知娶她的人竟是當年的未婚夫,但那又如何呢?就算是驚嚇到,也是喜大於驚。「我看她高興都還來不及呢!」
「你知道嗎?」佟曉生道:「有時候我會懷疑,自己這樣的執著到底是對還是錯,我與飛香,總共也才沒見幾次面,而見著了面,之間的對話更是少得可憐,可是……我就是放不下她……」
「放不下也沒什麼關係啊。」孫義昭一言以蔽之。「你又不是要出家。」
佟曉生聞言一笑。「也是。」
「那就別浪費時間了,快去吧。」孫義昭催促著。
佟曉生望向新房的方向,原本還算輕鬆的表情,突地鄭而重之了起來。
他所執著的,如今已經達到了目的,然而之後呢?
雙腳一步一步的走向那新房的方向,卻無論如何也走不快。
見到他,她又會如何?
千思萬想,不知不覺已走到新房門外,他佇立在外頭,只是發著愣。
一個丫環走過來,笑盈盈地推他。「少爺,您怎麼高興得發愣啊!別淨晾著新少奶奶,還不進去?」
「少奶奶……」是指飛香嗎?
「嗟,還傻了。」那丫環吃吃笑著,替他打開了門。「快去吧。」
木門應聲咿呀而開,映人眼簾的,是一對紅燭爍爍。
丫環識趣的道過喜之後,輕輕的將門帶上。門一關,他許久以來的心願已經達成。
那就是在沒有任何人的干擾下,只有他和她。
費盡了多少心血,用盡多少思念,才走到今天這一步,怎麼到了此刻,他反而猶疑了呢?
坐在床上的新娘,不正是他夢寐以求的人兒嗎?他期待的就是這一刻。
嚥了嚥口水,他往前走了幾步,拿起秤桿,伸入新娘的蓋頭下方。
準備好了嗎?他自問,然而沒有回答,一股渴切的心情便促使他緩緩將蓋頭撩起。
一張垂首容顏,靜靜地出現在他眼前。
佟曉生的心,莫名難抑的揪了下。是怎麼了,他竟不敢喚她?
緊張感流竄在兩人之間的氛圍,阮飛香垂首斂眉,只覺蓋頭被掀去後,一陣亮光撲面而來,然而新郎卻沒有半句言語,半晌之後,她終於有些耐不住性子,微微抬起頭來。
這一瞧,卻是怔了。
「你……」她愕然。
佟曉生只是默默凝望著她,心中微微悸動,相思千縷,如萬川匯海,淚滴歸宗。
真到了見著面的這一刻,卻是相見無言了。
「怎麼……會是你?」良久,阮飛香才吐出了這麼一句完整的句子。
怎麼會是他?佟曉生怎麼會是她的夫君、她的新郎?這究竟是為什麼?
「孫亦恫、孫亦桐,你沒想出些什麼嗎?」眼前人以著不可思議的低緩語調,溫柔地對她說著。「孫亦桐、亦是佟,孫亦佟就是佟曉生啊,飛香……」
「啊……」阮飛香低呼一聲,儘是不可置信的激動。「怎……怎麼可能……」
「是真的。」佟曉生道。「是我。」
阮飛香猶自在夢中,怔仲的望著他。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從方才起,她所說的話就只有問句。
佟曉生道:「說來可話長了。」他在她身旁落坐,輕輕握住了她的手。
「你願意聽我解釋嗎?」
阮飛香自是無言的看著他,但更驚奇於他那雙手所傳來的熱度。
他是那麼的自然與主動,一點都不忸怩,彷彿過去那些相隔的時光從來沒有存在過,燭火輝映出那俊眼修眉以及眼底散發出的奇異光彩,阮飛香不由震動了下……
佟曉生溫潤如水的語調,緩緩傳進她耳中。
「我欺騙了你的母親。」他淡淡的道。
阮飛香聞言一愣,對於他這種毫不矯飾的坦白顯得有些迷惑。
「從頭到尾,她不曉得我的真實身份。」
對此,阮飛香只是愕然。「這……這又是為什麼?』
「以佟曉生的名義去娶你,難道你的母親會答應嗎?」佟曉生道。
「可是……這個玩笑開得也未免太過分了啊……」阮飛香咬著下唇,心緒紛亂……
啊……既見君子,雲胡不喜?
他就已經站在眼前,這是他倆的新婚之夜,為何她滿心只有即將奪眶而出的淚水?
「飛香……」他的聲音傳來,是那麼的好聽。「我沒有把握,你娘是否還願意把你嫁給我,所以才出此下策。」
「所以我娘……她不知道是你嗎?」
佟曉生微微一笑,那表情說不上來是嘲諷還是單純的微笑而已。「不,她知道。」
「她知道。」
「是在迎娶的時候發現的吧,我想。」想起她萬分錯愕的站在阮家大門前的模樣,佟曉生心中竟絲毫不覺愧疚。
或許他不夠善臭吧,但他真的覺得那表情簡直是有趣至極,尤其是出現在一個教養良好的貴婦身上,他幾乎可以判定若不是驚嚇過度,他的丈母娘搞不好在第一時間所採取的行動就是將他的新娘子搶回去。
阮飛香望著他,只覺心中充滿奇異感受。
他似乎沒變,卻又已經大不相同,那俊秀的神情不再只是充滿單純的戀慕,而是一份對己身能力的肯定與從容,居然還結結實實的開了她母親一個天大的玩笑,他雖然成熟了,卻也好像更陌生了啊……
「飛香,你生氣了?」見她一直不說話,佟曉生垂首探詢。
瞧清了她細緻典雅的五官,就連微蹙的眉頭也盈盈楚楚,他不由得心中再次歎息。都說水鄉的水溫柔多情,水鄉的水也最是滋:養人,水鄉的女兒個個出落得娉娉裊裊,如工筆精描,盈盈纖纖,銷人心魂,他的飛香應是其中之最了……
「我不生氣,我只是擔心娘的反應。」她吶吶的說著。「還有……你讓我反應不過來……」
「為什麼?覺得我欺騙了你們嗎?你覺得受到侮辱了?」
「不……」捫心自問,她竟是喜大於憂的,這點只有她最清楚。
「還是……就因為我太想要你嗎?」佟曉生緩緩說著。
飛香心中一動。
「太想要你是錯的嗎?」佟曉生又問。「飛香?」
「我不知道……」阮飛香咬了咬那豐潤如櫻的紅唇。「我什麼都不知道了……」
「你知道的。」握住她鮮手柔美,佟曉生無限溫存婉轉。「從第一次看見你到今天,走到這一步,實在太遙遠……」
被他握著的雙手,傳來一陣溫暖的觸感,令她雙頰不禁羞紅。
從來沒有男子碰過她,但他卻親暱得如此自然,最奇怪的是,她竟然也沒有感覺到任何不快……
反而是心跳加速的……
「我……我何德何能?」她開口,語音有些沉滯。
何德何能,讓他如此眷顧?
佟曉生看著她如醉雙頰,緩道:「你不知道嗎?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力量了。」
不明白他說的話,阮飛香疑惑地看著他,佟曉生又道:「若不是為了你,也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所有的努力,只為了讓我自己配得上你。」佟曉生將手輕輕撫上她那柔軟面頰。「我想把你放在掌心中憐惜,呵護……這—切需要太多太多資源作為後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