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夏蕗
阮飛香身子微微一顫,回頭。「妳……妳說什麼啊!」
「欸,只是看看,偷偷瞧一瞧,夫人不會知道的。」春雨笑道:「小姐不好奇這位無緣的姑爺長什麼樣兒嗎?」
「沒規矩!」雖被春雨說中心中所想,但那也不過是個想頭罷了,阮飛香輕斥一句,回身往繡樓走。
春雨噗哧一笑,跟在阮飛香身後。
「小姐真不好奇?素來小姐不是最佩服那些飽學之士嗎?那佟公子似乎學問頂不錯的,人嘛,彬彬有禮……」
「住嘴。」阮飛香皺著眉頭。「火上澆油的做什麼?娘又沒讓我去見他,妳倒來添亂。」
「是是是,春雨多嘴、春雨該死,小姐就當我什麼都沒說過。」春雨連忙告饒。「春雨給小姐端茶去,小姐先回房間休息一下吧。」說罷欲走。
「等等。」
「呃?」春雨回過頭,只見阮飛香微咬櫻唇,有些羞赧的模樣。
「我沒別的意思,但……我想……」
春雨狡獪一笑,兜回飛香身邊。
「好啦,主子別說,春雨理會得。」
阮飛香嗔笑,捏了春雨一把。「妳這丫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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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宴時刻。
佟曉生準時入席,他坐在客席上,面前一桌豐盛筵席與四周典雅富麗卻不流俗的貴家氣派,在在顯示了他坐在此處的極不相稱,但他臉上卻無半點艷羨之色,只是平靜的喝著茶水。
不久,胡氏在一群婢女的簇擁下緩步來到,表情仍是淡淡的。
「世侄久等了。」
佟曉生站起身來。「不敢。」
「入座吧。」胡氏邊說,邊坐了下來。
佟曉生看看後頭沒有其它人,不免覺得奇怪,此時胡氏開口了。
「今晚晚膳只有咱們兩個人,是冷清了點,世侄別見怪。」
「哪裡……只是……」怎麼不見阮飛香?
然而胡氏卻不讓他有問話的機會。
「我的長子,也就是你世兄光宗,他啊,成天在外頭胡混,這麼大年紀了也不長心眼兒,至於小女……」話剛說到佟曉生想聽的分兒上,外頭忽傳來一個男子粗裡粗氣的說話聲。
「有客人來啊!聽李大說還是熟人……」
伴隨著腳步聲進入室內的,是一個油頭粉面的年輕男子,生得還算英俊,只是抖聳著肩,穿金戴銀的,看來流里流氣,就像時下那提籠架鳥的公子哥兒,沒半點正經。
胡氏皺著眉。「光宗,誰讓你這麼晚才回來?家裡來了客,你也不曉得回來招呼。」薄責了兩句,又道:「這是你世兄佟曉生,還不快來見過。」
阮光宗嘿嘿一笑,兀自大剌剌地在佟曉生身旁落坐,不住朝他拋去兩個斜眼。「佟世兄?怪了,我不記得咱們親戚朋友裡有姓佟的啊……而且還……」
「曉生是你爹故友的兒子,那時你還小,所以沒什麼印象。」胡氏簡短帶過。「還不快來問好。」
「是是是。」阮光宗的語氣像是調侃人似地。「這就跟佟世兄問好!久聞久聞、失敬失敬。」他油嘴滑舌地,還不住地朝佟曉生上下打量一番。
嗯,全身沒一個值錢貨!
「哪裡,您客氣了。」佟曉生對於阮光宗的德行也實在有些難以消受,眼見他一副根本沒聽過「佟曉生」三個字的模樣,何來久聞之有?但儘管如此,他還是好脾性地答禮。
阮光宗的疑問可還沒完,他一向想到什麼說什麼,藏不住話。「方纔我聽李大說,你遠道而來,是為了與我妹子完婚?」
「光宗!」胡氏咳了兩聲。
然而面對阮光宗這番單刀直入的問題,卻是正中佟曉生下懷,他正愁不知如何切入主題呢!
「不瞞你說,家父家母都已經辭世了,他們老人家臨終前唯一的心願,就是希望愚弟能早日到阮家迎親……」
「哈哈哈哈!」阮光宗忽然噗哧一聲哈哈大笑出來。這一笑,不但打斷了佟曉生所說的話,更讓佟曉生倍覺錯愕。
「哎唷我的佟大少爺啊,您這翻的是哪年的老黃歷啊!」阮光宗不可遏抑的笑著。
「光宗,不可無禮!」
「欸欸,娘,您先別罵,我是實話實說。」阮光宗道:「想那佟家,與咱們也不知幾百年沒通過消息了,說不定我妹妹連聽都沒聽過呢!這可好,突然就蹦了個人出來說要娶她,這不怪嚇人的……」
佟曉生聞言,心中微微不悅,但卻不便多說什麼,只從懷裡摸出一塊淡綠月牙玉玦,上刻一個「阮」字。他將它平放在桌上,道:「這塊半環玉玦是當年父親與阮世伯訂婚約時交換的信物,半環在晚輩這兒、半環在小姐那兒,晚輩這塊玉自小就佩掛在身,父親囑我見此玉如見飛香,應不離不棄,時時唸唸,晚輩從不敢忘……」
「那又怎樣?我妹子那塊也不知丟到哪兒去了,你佟家拿什麼娶我妹啊?就憑這塊玉?嘿!」阮光宗笑道。打從剛剛他就覺得佟曉生一身粗衣布服,真是寒磣得發酸。
「……」佟曉生無語。
一旁的胡氏發話了。「光宗,誰要你多嘴?你佟世兄遠道而來多不易,誰教你竟說些諢話?」
「是是是,我的話不中聽,我不說了,哼!」阮光宗說話老是被母親喝止,心中覺得無趣,冷哼一聲,拎起桌上的酒壺就起身想走。
「你去哪?」胡氏喝道。
阮光宗卻仍嘻皮笑臉的。「我啊,我外頭還有事兒呢!佟、世、兄,少陪啦!」語畢,竟拂袖而去。
「小兒頑昧愚魯,世侄不要見怪,來,多用點酒菜吧。」胡氏不便發作,只能裝作絲毫不在意的樣子,客氣地招呼、為佟曉生布菜。然而此時此刻,佟曉生又哪有那份心情?
「世伯母……」他還要再說,胡氏卻微微刷下臉。
「莫非世侄還在為光宗那番諢話生氣?我這就命人去叫他來。」
佟曉生見她誤會了自己的意思,忙不迭地搖首陪笑。「不不,晚輩不是這個意思。」
「那就好,咱們就別再說那些不愉快的事了,吃飯吧。」胡氏馬上柔和了臉色,泰然自若地聊起別樁事情來。
然而在座的佟曉生心中卻是五味雜陳,不知該說什麼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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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
佟曉生略帶著微薄酒意,走在回暖花塢的路上,手中緊握著那塊月牙玉玦,心中卻是有苦說不出。
滿心熱切被澆了一盆冷水,胡氏的態度始終曖昧不明,他早該看出了不對勁。
「時不我予、時不我予了啊……」捏著那玉玦,他喃喃地道。
月下獨行的淒愴,令他的身影倍覺淒涼。佟曉生腳步踉蹌,沿著青石板道獨行的落寞,全毫無保留地落在他身後一個女子的眼底。
那是阮飛香。
終究仍是按捺不住呵!
那與自身命運有著無比關聯的男子,雖然她對他是那麼的不熟悉,可是她還是在第一次聽見他的名字時,就再也無法克制心湖泛起漣漪……
她不知什麼是情,但知道了佟曉生的存在時,就是不由得留上了心。
「他看起來,好寂寞……」花蔭下,阮飛香隱在花影中,瞧著他的背影,不知不覺說了一句。
「小姐心疼嗎?」春雨戲謔地道。
然而阮飛香並沒有聽進耳裡,她只是有些出神的盯著他瞧。
聽了春雨從其它人口中轉述過來,關於晚宴的情況,再看眼前這個全然陌生的男子……原來他就是她指腹為婚的夫婿,長久以來的印象終於不再只局限於那平平板板、毫無情感的「佟曉生」三個字。如今,佟曉生就是眼前人、眼前人就是佟曉生,名與人,終於完整的結合在一起……
對月的身形,那麼孤寂;想見她,卻完全無能為力。
「小姐?」
「是誰?」那不遠處的人,聽見了聲音。
「糟!」春雨低叫一聲,慌忙要躲。「小姐快走!」
阮飛香卻似木石人兒般地定住了。
三生石上早約定,哪得千阻萬攔?該見的,終歸要見。
佟曉生回過頭來,只見月影幽微處,一抹纖影淡淡,隱在花架身後,弱裊風流。
「是……飛香嗎?」
聽見他叫她的名字,喚得如此親切、自然,無半點生疏,阮飛香竟也不自覺地輕應了一聲。
「嗯。」
春雨急了。「小姐,快回繡房。」她拽著、拉著、拖著!
佟曉生緩緩向前走了幾步,走出了背對著的月光,走進了阮飛香心中、眼底。
「佟少爺。」春雨慌慌擋在主子身前。「小姐雲英未嫁,您實不該如此……」
佟曉生停下腳步,眼神仍是定定地與那在暗處的雙眼對視,帶著一抹含蓄的灼熱與慕情。
「也好,也好。」他歎,不知是在對自己說,還是對著她說……相隔縱在天涯,心也能近如咫尺。
阮飛香默默不語。
「飛香,佟某但有一句話,想親自問妳。」
「佟少爺!」春雨正要阻止他,不料袖子卻被人拉了拉,不用說,是主子的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