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頁 文 / 羅莉塔·雀斯
丹恩停下來,因為房間裡突然變得太安靜,身旁的女人太沉默。
「他們的姿勢非常自然和富有人性。」他繼續刻意維持不帶感情的輕鬆語氣。「我們忘了這對母子代表的是神聖的人物,反而把焦點放在藝術傳統和華麗裝飾內單純的人性戲劇。如果聖母聖嬰呈現出的只是神聖的樣貌,這幅畫就不會如此特別和耐人尋味。」
「我懂你的意思,」她輕聲說。「畫家捕捉到模特兒的個性、母親對幼子的愛,以及這對母子之間當時的情緒。」
「就是這些喚起你的情感,」他說。「連我都覺得他們令人好奇,忍不住揣測他們的表情傳達出什麼情感——雖然他們早已作古,真相無關緊要。使人好奇並揣測的就是這位畫家的才華,就像他跟看畫的人開了個玩笑,對不對?」
從聖像畫瞥向潔絲,他勉強自己發笑,好像這幅美得令人心碎的母愛畫像只是一道有趣的藝術謎題。
她捏一下他的肩膀。「我就知道它有我這個外行人看不懂的深奧涵義。」她太過溫柔地說。「你的知覺真的很敏銳,丹恩。」她隨即走開,回到座位。
但還不夠迅速。他發現了,在她加以掩飾前的剎那。他在她的眼神中看到了,一如片刻前在她的語氣中聽到了:哀傷……憐憫。
憤怒在心中翻騰——他氣的是自己,因為他不知怎地說了太多,而心思比他更為敏捷的她立刻就明白了他的話,更糟的是,瞭解了他的感受。
但他不是無助的孩子,丹恩提醒自己。不管他無意中對妻子洩露了什麼,他的性格都沒有改變;他沒有變,一點也沒有。
他在潔絲身上找到一樣好東西,僅此而已,他打算盡量利用。他當然會讓她帶給他快樂。但他寧願被活活剝皮油炸,也不願讓妻子憐憫他。
第十五章
安卓在這時進來,男僕喬賽跟著端來侯爵的早餐和麥酒。安卓切牛排時,想為丈夫做這件事的潔絲只能坐在座位上假裝吃著味同嚼蠟、又難以下嚥的早餐。
擅長解讀男人的她,發現自己一點也不瞭解丈夫。即使昨夜,發現他自視不高並自認與愛情無緣時,她還是沒有猜到問題的嚴重性。
她只提醒自己,許多男人都不大瞭解自我。例如,博迪照鏡子時,自以為看到一個有頭腦的人。丹恩照鏡子時卻看不見自己的美。虧他還是個藝術鑒賞家,但話說回來,男人原本就是矛盾的動物。
至於愛情,想到可能愛上他從不曾令她興奮。因此,潔絲能夠理解為什麼別的女人、甚至是無情的妓女,都覺得他太過棘手而退避三舍。
但她早該想到問題的癥結來自更深的地方。她應該把所有的線索綜合起來考慮:他敏銳的感性、他對女人的不信任、他在祖宅的緊張、他對母親的怨恨、他父親的嚴峻畫像,以及他對潔絲的矛盾行為。
她早已知道他迫切需要她,需要她的付出。
他需要每個人都需要的東西:愛。
但他比許多人更需要,因為他顯然從小就不曾得到半點愛。
……他視一切為理所當然:她的微笑和安慰,她的耐性和寬恕。
潔絲知道,不管有什麼感覺,她都應該像他一樣故作輕鬆地發笑。她不該談到母親及其摯愛的幼子。那樣丹恩就不會抬頭看她,她就不會看到他心中那個寂寞的小男孩。她就不會為那個孩子哀傷,丹恩就不會在她眼中看到哀傷。
現在他會認為她同情他——或更糟的,認為她故意引誘他洩露心中的秘密。
他很可能正在生她的氣。
不要,她默默祈禱。如果他非生氣不可就生氣吧,但千萬不要轉身離開。
☆☆☆
丹恩沒有離開。
然而,要不是潔絲早已習慣男人的不理性,他接下來幾天的行為就會摧毀她想要建立一椿像樣婚姻的所有希望。她就會認為他真的是惡魔,根本不曾身為小男孩——更不用說是傷心寂寞的小男孩——而是長大成人後才從撒旦的頭顱裡蹦出來,就像雅典娜從宙斯的腦袋裡蹦出來一樣。
但她很快就明白,丹恩是故意要使她相信,他是一個沒心沒肝的浪蕩子,對她只有肉體上的興趣,只把她當成有趣的玩具。
到了星期五時,他們翻雲覆雨的地點已經包括他的寢室窗座、畫廊的凹室、音樂室的鋼琴下、她的起居室門板上,甚至是他母親的畫像前。那還只是白天。
至少他在做愛時始終熱情。不管他理性冷靜時如何偽裝,他終究無法假裝對她沒有迫切的渴望,或是假裝使她同樣慾火中燒對他並不重要。
但其餘的時間,他就變成眾人眼中那個喜怒無常的丹恩。他可以一連幾個小時和藹可親,甚至討人喜愛,然後無緣無故地對她惡言相向、冷嘲熱諷、以屈尊俯就的態度對待她,或故意以言語激怒她。
他所要傳達的信息,換言之就是:潔絲可以渴望他,但不可以用喜愛或同情這類比較溫和的感情侮辱他。簡言之,她絕對不可以試圖打動他的鐵石心腸。
那樣實在不公平,因為他已經悄悄竊佔了她的心。他甚至不需要下功夫。明知是自討苦吃,她還是愛上了他。雖然愛情的來臨比慾望稍晚,但威力同樣難擋。
但那並不表示她不想重重傷害他,丹恩是將人激怒的高手。到了星期五時,她認真考慮再賞他一顆子彈,但無法決定她最不需要他身上的哪個部分。
到了星期六時,她決定他的腦袋可能是最可有可無的。
他在凌晨叫她起來撲滅他的熊熊慾火。她全力灌救了兩次,大火才被撲滅。他們因此睡過了頭。
由於出發時間受到耽誤,所以他們在摔角大賽開始幾分鐘後才抵達會場,沒辦法在人群裡佔到好位置。一切都是潔絲的錯,丹恩抱怨,要不是她睡覺時臀部擠壓到他的下體,他也不會慾火中燒。
「我們太靠近了。」他出聲抱怨,手臂護衛地摟著她的肩膀。「如果索葉繼續再踢紀司的膝蓋,再過幾個回合,你就會被汗水、甚至是鮮血濺到。」
潔絲懶得提醒他,是他堅持要擠到前面來的。
「卡爾就是用那一招對付樸宏,」她說。「聽說在西部地區,踢人是被允許的。」
「希望這群人裡面有人相信肥皂和水是被允許的。」他一邊低聲埋怨一邊瞥向左右。「我敢打賭一英里內沒有一個人在最近一年內洗過澡。」
潔絲只聞到煙酒和麝香混合成的男性尋常氣味——她必須非常專心才聞得到,因為依偎在丈夫身旁,他的獨特氣味使她腳趾蜷曲。他溫暖的身體勾起凌晨激情纏綿的回憶,使她難以專心觀看比賽。他垂放的大手離她的胸脯只有幾寸。如果她挺胸貼上去,不知會不會被旁人發現。
她厭惡自己有那個念頭。
「什麼爛比賽。」丹恩抱怨。「我光憑一條腿就能打敗索葉。天啊,連你都做得到,潔絲。真不敢相信席勃恩寧願千里迢迢趕來看這場爛比賽,也不願舒舒服服呆在家裡跟妻子親熱。如果那女孩其貌不揚也就罷了,但她長得還不錯,如果你喜歡那種中國娃娃似的女人。但如果不合他的喜好,那他又何必娶她?當時她又沒有懷孕——就算現在也不太可能,因為他根本不在家辦事。」
這番話正足以代表丹恩今天的心情:全世界都串通起來惹他生氣。包括席勃恩,因為他沒有……舒舒服服呆在家裡陪妻子。
在家裡是舒舒服服?潔絲驚訝地眨眨眼。天啊,她真的使她死心眼的丈夫開竅了?
忍住一個微笑,她抬頭望向他慍怒的面容。「爵爺,你好像並不開心。」
「味道臭得受不了。」他目光兇惡地望著她的背後。「還有,昂士伍那個下流胚正色迷迷地盯著你。我看那傢伙是皮癢欠揍。」
「昂士伍?」她伸長脖子,但人群裡沒有半張臉孔是她認得的。
「不要張望。」丹恩說。「那個白癡會認為你在鼓勵他。太好了,現在換成杜奧古了,還有方洛朗。」
「我確定他們是在看你。」潔絲嘴上安撫他,內心卻十分高興。她的丈夫竟然真的在吃醋。「他們可能打賭你會不會來。昂士伍不是色迷迷,而是得意洋洋,因為他贏了。」
「那麼我希望我待在家裡,待在床上。」丹恩對她皺眉頭。「但是不行,因為我的妻子看不到摔角比賽,她的存在就會沒有意義,所以——」
「所以你為了寵我而犧牲自己的舒適。沒想到在花費這麼多心血後,比賽竟然不值得一看。你生氣,因為你覺得很掃興。」
他的眉頭皺得更緊。「潔絲,你在迎合我。我不是小孩子,我非常討厭別人迎合我。」
「如果你不希望別人迎合你,那你就有話直說,別再嘀咕抱怨。」她轉頭繼續觀看比賽。「我又不會讀心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