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沈亦
她下意識揉揉眼,不會是她還沒睡醒吧!老天,她看見了什麼——清晨時分,風波帶著一個男人從樓上下來,兩人神色匆匆、輕手輕腳的,還真像夜闖空門的竊賊。
差別只在這男人是前來偷香的。
劉玉臻不動聲色,暗暗觀察著這兩個人在搞什麼把戲。
待他們出了客廳,劉玉臻也緊隨上前,隱身在落地窗旁的長簾處繼續窺視。
原已走出大門的男人,突然又調頭回來——他有副俊朗的五官,長相出色、身形修長,從外貌看上去是個相當體面的男人,但劉玉臻卻皺眉了。
當然是因為他的衣衫不整。隨便扣上兩顆扣子,鬆垮的領口大開,該塞進褲腰的襯衫有一截露在外面,像是脫過之後懶得再穿好,便任意往身上披掛著。
他調頭回來是有目的的——他一手抬起風波的下巴,然後對準唇吻了上去,而風波也摟緊他脖子給予熱情回應;很快的,兩人分開了,像是一個KISSGOOD-BYE,之後男人便駕車離去。
風波關好大門,腳步輕盈的一蹦一跳進屋,口中還哼著歌曲,像是心情愉悅的回房去了。
劉玉臻望著女兒的背影,呆怔了好半天,久久不得主張。
終日飽受焦慮的羽瑤,早已心力交瘁。當她一見到幾天來音訊全無的孟凱總算返家了,激動得渾身力量頓時甦醒。
「天!你終於回來了,你知不知道我快急死了?」
羽瑤飛奔向他,愣了一下。孟凱一身的邋遢,青髭叢生、眼泛血絲,憔悴疲倦的模樣完全不輸羽瑤,彷彿也像她一樣幾天沒睡了。
「你怎麼搞得這樣狼狽?」羽瑤追問。「你這些天又在外頭做了什麼?」
「沒有啊!去找朋友聊聊而已。」他敷衍的答,懶洋洋的攤坐在椅子上。
「是嗎?真是這麼單純嗎?」一向好脾氣的羽瑤聲音竟是充滿怒意。
孟凱發覺她的不悅,抬頭望向她道:「羽瑤,你生氣了?也對,怪不得你會生氣,我每次都忘了打通電話回來告訴你一聲,我真是糟糕——」
羽瑤忍無可忍的打斷他:「你明知我真正在意的不是這個!我——為什麼?孟凱,為什麼啊!你非得毀了自己才甘心嗎?」
她已泣不成聲。孟凱的重蹈覆轍太教她傷心了,她從未有過望夫成龍的奢求,但無論如何她的丈夫不該是個沉迷牌桌上的賭徒呀!
「羽瑤,我不懂你在說什麼。」他問得心虛。
「你懂!你別再欺騙我了。」羽瑤挺個大肚子已經很不舒服了,現在又得為了不爭氣的丈夫煩憂,她連說話都帶著點兒喘。
「你說上次那個炒你魷魚的老闆又請你回去上班的事,根本是騙人的,我都已經知道了。這陣子你每天早出晚歸,表面上裝作去上班,實際上呢?你去了哪裡你自己心裡有數。」
這才驚覺事跡敗露的孟凱,仍因一時不知如何答辯而狡賴著:「我沒做什麼;羽瑤,你千萬別胡思亂想,我只是——」
「只是什麼?只是又故態復萌,跑去跟人賭博了?」羽瑤痛心的叫。
「不,我沒有。」他無力的反駁。
「沒有?那你把我藏在衣櫃的錢全拿走了,又是為什麼?這些錢不是你之前給我說要讓我添購嬰兒用品、做月子時的費用?結果呢?一轉眼錢就失蹤了,不是你還會有誰?」
孟凱知道他賴不掉了,趕忙編個理由:「我突然有急用,所以才忘了告訴你就先拿了。羽瑤,錢我會還你的,在你生產以前我一定把錢準備好,你不要擔心。」
「你有什麼急用?」羽瑤冷冷的問。
「我——」
「還不就身上的錢已輸了精光,這才回家籌湊賭本,好讓你繼續再接再勵,賭個過癮是不?」
「不,不是的。羽瑤,你先聽我說——」
「我不想再聽你扯謊了!一次又一次的,你打算欺騙我到何時你才肯罷休?」羽瑤心都碎了,要她如何再信他啊!「孟凱,你這次真的、真的太過份了。騙我一個就算了,誰叫我是你老婆,活該讓你玩弄於股掌間;但是風波呢?人家是千寒的女朋友,和你僅有一面之緣,你居然利用她的惻隱之心行騙。你怎麼好意思?你怎麼開得了口呀?」
「什麼叫行騙?說的這麼難聽!不過是跟她借點小錢、行個方便,有借有還,哪裡是騙了?」他這不可大大反彈了。
「這回你不否認了?」羽瑤臉上掛著一個比哭更難看的笑容。「何孟凱,你竟是這種人——告訴我,為了賭博你還有什麼事做不出來的?是否等到有一天連賠上你老婆、孩子你都在所不惜?」
「不要這麼說,求你。羽瑤,你一直是我心目中最重要的精神支柱,我這輩子永遠都不能失去你。」他迫切的一把擁住她,悲悲慼戚的低訴。
「這就是你重視我的方式?孟凱,你別再自欺欺人了!」她推開他。「我是怎麼鼓勵你、勸你的?你有把我的話哪怕一句半句也好,記在心裡過嗎?沒有!你人一出門什麼全忘了,和你的賭友們相比,我算什麼?簡直微不足道。」
他真的急了。羽瑤看來相當生氣的樣子,他這次沒這麼好過關了。
「我這麼做只想讓你和孩子將來能過點好日子。我不是愛賭博,更不是賭徒,我為的是希望能多贏一點錢,使我們手頭寬裕些,我的出發點全是為了這個家啊!
「我不需要多來的錢。我從來就不是個貪享物質的女人,我要的只是你一份穩定的收入,不多沒關係,夠我們一家人省吃儉用就夠了。我一直都是這麼想的,你很清楚,別拿我當你的藉口了。」
孟凱突然有種說不出的委屈。欠了一屁股債,羽瑤又不諒解他的苦衷——「我不要你省吃儉用!為什麼你每次都要一副好慘、好可憐的樣子?彷彿你嫁給我時已做了天大犧牲的心理準備,你對未來可預見的貧窮將會照單全收。」
他一下子激動了起來。原本已經為賭債愁苦得頭髮都快白了,現在的他就更顯心浮氣躁了。
「羽瑤,你知道嗎?我最受不了你裝得可憐兮兮的樣子,你那張比苦膽還苦的臉,好像巴不得告訴全世界的人我何孟凱是怎麼虧待你的。可不可以拜託你別老是這副德性?」
羽瑤一愣。他在說什麼?她裝可憐?
「何孟凱,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嗎?這樣的話你也說得出口!真要論有沒有虧待,去問你自己再清楚不過了。」
「你這麼說就是有嘍?其實你心裡根本是怨我的,沒讓你吃好、穿好,不能像一般年輕女孩子打扮得花枝招展上街去招搖。哈!是我何孟凱窩囊、廢物、人渣,供不起你。這樣你滿意了嗎?」
真的是吵架多惡言,失去理智的時候沒一句能聽的話,專挑中傷人的字眼。
羽瑤除了哭還是哭,真正窩囊的是她,每一回不都以淚無止盡收場嗎?這樣的日子還得熬多久才能出頭?
唉,『貧賤夫妻百事哀』,不失為至理名言啊!
「哎喲,來的不是時候哩!人家小倆口在鬧彆扭耶。」忽然介入一個流里流氣的聲音,打斷了羽瑤的哭泣。
羽瑤趕忙抬頭,四、五個不太正經、嘻皮笑臉的年輕人像看熱鬧似的橫在門口。他們是誰?
只見孟凱臉色大變,拖著其中一個到角落不知說些什麼,然後對方一陣冷笑,結伴走出屋外。
「羽瑤,我出去一下,很快就回來。」孟凱丟下這句話便隨那些人離去。
「等等,你才剛回來呀!孟凱,他們是誰?他們——啊!」
羽瑤追到門口,卻因突如其來的刺痛而全身發軟,急速臥倒在地。
好痛——肚子好痛呀!羽瑤捧著腹部,痛得冷汗連連。
一道深褐色的血跡,觸目驚心的由兩腿間緩緩流下——
人煙稀少的僻巷中——「沒錢?你說什麼?我聽不清楚,拜託你再說一遍。」
「我現在籌不出這麼大筆錢。一百多萬啊!你們好歹也再寬限一些時候讓我想想辦法。」
「笑話!籌不籌得出是你家的事,我管你那麼多。還錢!」
「錢我是一定會還,但要我立刻拿出這麼多錢——很抱歉,我沒有。」
「抱歉哦?小老弟,欠錢還錢啦!我們又不是開救濟院,不流行說抱歉這一套;給我還錢,其餘免談。」
「你們到底講不講理?我有錢的話還用得著跟你們說這麼多嗎?」
「哎喲!講理耶!你們聽聽,這小老弟大概沒睡醒,倒說起夢話來了。」
譏諷刺耳的狂笑此起彼落。顯然是帶頭者的髻毛小伙子伸手拍拍孟凱的面頰:「你到今天才曉得放高利貸是不講理的呀!我真懷疑你是不是還沒斷奶,回家叫你娘多教教你吧!」
孟凱憤然的揮開對方的手,有些惱羞成怒。「我說會還就是會還,愛信不信隨你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