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愁心美人

第25頁 文 / 夏夜

    這句話理應由聿亙來問,但他意外地發現自己竟沒有開口的勇氣。

    「我應該聽到什麼嗎?」她回頭好奇地問,依然是一臉和煦的微笑。

    「這……」聿穎看了聿亙一眼,不知該如何說下去。

    「我剛剛才一走到書房外,就被你突然開門的舉動嚇了一跳,我想好像沒有聽到什麼不該聽到的事吧!」她困惑的眼神在聿亙和聿穎之間望來望去。「怎麼了?是不是我打擾到你們了?」

    她的反應讓聿亙放下心中一顆懸看不定的巨石。「沒有,你可以出去了。」

    「那楚畹告退了。」她微笑著退了出去,順手優雅地帶上了門。

    門關了之後,她所偽裝出來的笑臉徹底崩潰,裂成碎片的心化為淚水,無聲落下。

    「今夜我有要事必須和朝陵貝勒商議,整晚不會回來,你不用等候我。」聿亙一面更衣,一面交待。

    「喔,好的。」楚畹一如往常柔順地服侍他。

    換好衣服之後,她像個小妻子似的,恭送聿亙到房門口。

    「請慢走……啊,對了!」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急忙地走回房裡,拿出一襲石青色羽毛緞斗篷替他披上。「外面風寒露重,你要小心,別著涼了。」她溫柔如昔地叮囑。

    「楚畹……」

    「嗯?」她微笑地抬頭。

    「我……不,沒什麼。」是因為今天日間所發生的事在他心裡作祟嗎?他總覺她的笑容好像在哭一樣……是他多心了吧?

    「沒事就好。你要好好保重,我知道你是個很有本事的人,但還是凡事多提防點,別又著了他人的暗虧。一個人的時候,真的要自己小心……」

    「你……」她叮囑的話讓他感到非常奇怪,但又說不出怪在哪裡……「我該走了,你早點休息。」他決定不再胡思亂想。

    望著聿亙漸行漸遠的背影,她忍不住流下淚來。

    是啊,是該走了……

    她走回房間,取出當初她帶來北京的湖色綢裡舊包袱,開始收拾行李。

    其實今天在書房外,她將聿亙和聿穎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當時她心中幾乎一片空白,不知該作何反應、不知該如何面對一切;後來她漸漸地理清事實、理清心情,明白自己應該怎麼做。

    她並不恨聿亙欺騙她,只為自己的愚蠢感到悲哀——

    當聿亙開口挽留她的時候,她天真地以為聿亙大概多多少少也對她動了情,所以才捨不得讓她離開。她天真地自以為是、天真地自作多情,結果她錯了,錯得離譜。

    真正捨不得離開的人是她,真正動了情的人也是她,一切都是她一廂情願,事實上人家根本就不曾把她放在心裡過;對聿亙而言,她始終只是一個……玩物!?

    曾經以為他是真的喜歡他、曾經希望她能陪他一生一世,如今想來,她真的不是普通的蠢——身份尊貴的聿亙哪有可能願意和她一起到白首?

    她的癡情夢醒了,所以她也應該走了。聿亙把話說得很清楚,她已經連自欺欺人的餘地也沒有,這場可笑的獨角戲……就別再唱了吧!

    如果有人問她,是否還想留下來,她的答案一定仍是肯定的;然而,想是另外一回事,事實上,她再也沒有留下來的理由。

    簡單地收拾好行李,她走到小書桌前,提筆留下了幾行字。

    回想起她在這府中的點滴經歷,一切真的就像夢一樣,特別是聿亙主動挽留她之後的那一段日子,無異是她生命中最美的一段歲月。無奈「多情自古空餘恨,好夢由來最易醒」,終究還是到了夢醒人散的時候了……

    她百感交集地寫下一紙離別書,提起行李,靜靜地凝視這個充滿了美好回憶的房間,終於離去。

    這次是真的該走了。

    聿垣:

    我不知道就這樣離開,到底對不對?但我知道,我不應該再留下,也不想再留下。

    我走,並不是怪你騙我,我只是認為,再這樣留下來,對彼此都沒有意義,而且,我也累了。

    你曾經問我是否會怨你從前那樣對我,我回答不會;但我真的沒有怨嗎?只是不說罷了,我不想讓你看到我的悲哀。也許我現在不該再說這種話,但請原諒我,我很想告訴你——長久以來,你真的對我太不公平。

    應該怎麼說呢……很多事我不願再提,因為就算說了,你也不會在意。但你知道嗎?當你遇到不如意的事時,總是將情緒發洩在我身上;而我,卻連一個可以放聲痛哭的地方,也找不到……

    我是真的累了,所以我走了。曾經說過要陪你一輩子,很抱歉我現在做不到了……不過,我想你也不會希罕的。

    我走了,衷心希望在未來沒有我的日子中,你會過得更好。請原諒我到了這最後,還是要這麼說——

    妾心藕中絲,雖斷猶牽連……

    從來沒有恨你的意思,因為「楚畹」,原本就是一個薄命的名字。

    聿亙在天將破曉之前趕回王府,而迎接他滿懷思念的,卻是一室人去樓空的惆悵,以及一紙淚痕斑斑的悲涼……

    看完了她留下來的別書,他從來不輕彈的淚滴竟著隨著紙箋一併落下。

    黎明前的寂闡中,有一種仿若心碎的聲音。

    第十章

    日明如霜,夜涼如水,一陣天籟般的簫管之聲在小池邊嗚咽傳送,音韻裊弱,如泣如訴。

    驀然,簫聲斷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連串搜肝抖肺的劇烈咳嗽,痛苦的聲音在寂靜的夜中分外刺耳。

    「唉,畹兒,不是叫你晚上別跑出來的嗎?你就是不聽話,還坐在這水邊吹風受涼的。糟蹋身體也不是這種糟蹋法呀!」

    咳嗽之聲引出了屋內一個年約三十開外的美貌婦人,她手中拿著一件石榴紅杭綢長襖,嘮嘮叨叨地向那位坐在池邊吹簫的美人走近。

    「姐姐……」

    「快披上這件長襖。」美貌婦人將長襖披在那個美人纖瘦的身子上。「咱們回屋裡吧,這外頭夜涼風大,你的身子單弱,萬一著了風就不得了了。」

    「不妨事的,姐姐。我想看看這月亮。」美人說著,抬頭仰望天上那輪冰盤似的圓月。皎潔的清輝灑落在她的臉上,白玉似的面容有一種慘淡的哀愁。

    「真是,這月亮有什麼好看的?」婦人嘴上雖這麼說,卻還是捨不得違逆這寶貝妹妹的意思,便索性坐下來陪她。

    「姐姐,你還不睡,姐夫不會介意嗎?夜已經很深了。」

    「他敢介意?又不是不想活了。不要管他,我現在最關心的是你。」婦人語含深意地說。

    「我沒怎樣,姐姐。」美人刻意迴避婦人的目光。

    「沒怎樣?你想騙誰呢?如果你真的沒怎樣,怎會突然想要跑來我這裡住?爹又是那樣三番二次地叮囑我,一定要把你看好,要好好地照顧你……」

    「那是爹太多心了,姐姐。而我之所以會突然跑來這裡,也是為了躲避爹和娘莫名其妙的關心……」

    楚畹離開靖王府之後,因為舅父納蘭則英因交通外官一案被流放,她在一目無親,只得藉助於聿穎貝勒回到蘇州。

    而回家之後,家人不斷地逼問她在京城的種種,她為了隱藏那段不堪回首的過去,只得藉散心之由,逃到西湖經營酒樓的江姐姐處。

    過去的一切,她真的不願再提起……

    「你認為那是『莫名其妙』嗎?何必再自欺欺人?我們都看得出來,自你從京城回來之後,整個人都變了樣,你叫我們怎能不擔心你在京城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姐姐,別再說了……」

    「你來到我這裡三個多月了,我什麼都不曾問過你。那不是我不想問,而是我希望讓你自己一個人好好地想一想,想開了再告訴我們。可是你至今仍是絕口不提,我不得不懷疑,在你身上是不是發生過什麼嚴重的大事,竟讓你選擇這樣把自己封閉起來?」

    在她的印象中,六妹畹兒的個性溫婉嫻靜、柔弱乖巧,雖然素不多言,但不是心中藏得住話的人,如今卻變得這般緘默沉靜,令人不得不擔憂。

    「沒有的事,姐姐想太多了。」對不起了,姐姐,她並非故意要騙她,只是……有些事,她已經不想再說。

    自從回到家之後,家人的目光和話題總是繞在她身上打轉,她明白,家人是真心關懷她;但他們卻不知道,如果可以的話,她甚至想一死了之,將那段傷她極深不堪過往隨她一起埋葬掉……這樣心如死灰的她,已沒有餘力去面對旁人的關懷。

    楚江沉默地看著她,總覺得她真的變得好多,秀婉的眉間似乎凝著一段化不開的深愁,清麗的臉龐籠罩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哀傷。

    從畹兒的神情,她很輕易地看出她的愁傷,甚至還能感受到她那似乎在暗處哀泣的靈魂,但卻始終無法猜透,究竟是什麼原因讓她變成這樣?

    但可以確定的是,在北京的那段期間,她鐵定受了不少苦;也許還受過什麼打擊……可憐的六妹,真是難為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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