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艾玫
沒想到在三番兩次騙婚之後,她終於嫁人了。
雖沒有鳳冠霞帔,只有一條紅絲巾蓋頭;雖沒有八人大轎,只有一頂兩人小轎;雖沒有新郎親迎,只有媒人相隨;但是她至少心安了。
之前雖然是娘親蓄意騙取他人聘禮;但,因是她起,果也需要她來承擔,那是一輩子的愧疚,在當今名節重於性命的觀念下,她要如何坦然面對那素未謀面的夫君?!
而且,從一早開始,她的手臂就奇癢難耐,本以為是太過緊張所致,或者被蟲蟻所叮咬,結果現在慢慢的連背部、胸口也都癢了起來。
她驚覺不對勁,悄悄的將袖口拉高,昏黃的燭光下,可以見到手臂上起了一塊一塊的紅疹。
這是怎麼回事?難道她又吃了不潔的食物?
記得年幼時也曾有一次,同樣是這樣莫名其妙的發疹子,先從四肢開始,再來是背部、腹部,最後連臉上也無法倖免於難的被紅疹侵襲。
不僅如此,起紅疹的地方更是干癢難耐,偏又不能抓,否則若不慎抓破皮,有可能會紅腫發炎,病勢就將更難痊癒。
後來大夫說那是因為吃了不潔的食物,幾天後自然能不藥而癒。而一旦紅疹消失,自然也就不會再發癢。
鼎沸的聲音從四周隱約飄送而來,她瞧不見四周,只能感覺到夜越來越深。回想起今日的一切,她暫時忘記了那一身的不舒服。
雖是由偏門被迎入伍府,但她還是行了跪拜父母天地之大禮,當夫妻交拜、手中執著紅綵緞時,她才深刻的體認到自己的命運將與身邊的男子息息相關。
可她還是不明白呀,他為何會納她為妾?
夜多深了?外頭不再有喧嘩的吵雜,她感覺到臉上紅腫的癢意,暗惱怎麼會在她大喜之日,發了這樣的病?
突然,腳步聲、開門聲、交談聲,聲聲竄進了她的耳裡。
「大少爺,這是喜尺。」是個婦人的聲音。
「你們都退下吧!我自己來就好。」
想必這就是夫君,那低沉的嗓音似帶著一絲笑意。
「大少爺,不需要小的在這裡服侍嗎?」
「不用了,夜深了,你們都下去休息吧!」
腳步聲、關門聲再次遠揚,還給屋內一室的安寧。
酒味的氣息越來越近,她的心窩急急喘著。他會不會被她這張發了疹子的臉給嚇壞了?
「聽兒。」他柔柔喚她。
「嗯。」她細若蚊蚋的回應。
「我要掀你蓋頭了。」他先讓她心裡有準備。
「不要……我……」她該如何說明,那猶如胎記般的紅疹?
「別害羞,我不是輕薄之人。」雖然是他的小妾了,他還是一貫的君子。
喜尺一伸、蓋頭一掀,他只瞧見她髮髻上的銀簪子。
陰影兜頭籠下,她只敢看著他大紅長衫的下擺。她無臉見他,這該怎麼辦?
他用喜尺輕托起她的下巴。
燭火映照,他驚訝甚至駭然,只瞧那麼一眼,隨即放下喜尺。
這就是她一而再、再而三騙婚的原因?只因她有著天生的殘缺?
可是,高大叔說她端莊秀麗,李氏說她長得標緻……那佈滿額頭及頰畔的暗紅胎記是怎麼回事?
她半覆眼睫,不敢直視他打量的目光,連他的形貌她都無能瞧上一眼。
「你早點歇息吧!」他表面不動聲色,音調一如先前,心裡卻的確存在幾分嫌惡。
沒有預期會是這種情形,要他接受長相如此的妾,一時半刻還很難。
她抬眼,還來不及瞧清他的長相,他已經背過身去。
好熟悉的背影……她還來不及有任何想法,他已經頭也不回的走出房門。
不管她是傾城之姿還是醜陋之貌,他原先就沒打算跟她圓房,納她為妾只是不想讓她再到處繼續騙婚。
他不會喜歡這樣的姑娘家,不但缺乏道德品行,連清白操守都惹人非議,這已經讓他深深覺得不齒,只是沒想到啊……
連她的容貌,也是這樣可悲又可憐!
聽兒撫上自己發癢的臉龐。她不怪他的逃之夭夭,新婚之夜,絕沒有任何丈夫可以忍受妻子是這副鬼樣子。
只是啊!他至少別逃得那麼快,好歹讓她瞧瞧她的夫君是長得怎樣的面貌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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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濕冷的夜裡,等不到洞房花燭夜的聽兒,雙臂環抱胸前,在極累、極倦的情形下,就這麼倚在床柱邊睡著了。
雞啼,天亮。
她在發冷中驚醒過來,才驚覺自己竟坐著睡了一整夜。
動動僵硬的脖子、甩甩髮麻的手腳,看著幾櫃上的雙燭已燃盡,她猜測著時辰,該是寅時剛過吧!
她雖不明白閨房之事,但也知道不該是像她這般的獨守空閨,不過她不怪伍大少爺,任誰看了她臉上的紅疹子,都會奪門而逃的。
直到此刻,她才看清房內的擺設。
光是這間房,就已經比她之前所居住的茅草屋大上三倍有餘,雖沒有豪華的裝飾擺設,簡單中好像少了一絲婚禮的喜氣——除了大紅喜字,她看不到一般新房該有的喜飾;不過她向來無所求,能夠有個安身的地方,她就已經很滿足了。
她下了床,在衣箱裡翻找著可以換穿的衣裳。這些衣裳全是媒人婆在成親前,特地差人送到她家的,否則憑她那一穿好幾年的破舊衣裳,可進不了伍府的大門。
她挑了一件粉紅的窄袖衫襦,外套一件同花色的對襟背子,這是她長這麼大,穿過最好的衣裳。
雖然宋父曾是衙門裡的師爺,不過她受到的待遇,跟大哥和小弟有著天壤之別,她的衣裳大都是由宋大嬸的舊衣修改而成。
「二奶奶,我是婢女桃花,負責來服侍您,您起來了嗎?」
房門外傳來清脆的嗓音,聽兒愣了許久,才會意過來門外的人喊的「二奶奶」,就是指她。
她竟然成為了二奶奶,似夢似真,這個頭銜壓得她頭好痛。
她走到房門邊,「我起來了。」
「桃花可以進去幫您梳洗了嗎?」桃花問。
梳洗?從小到大都是她在侍奉爹娘梳洗,頭一次有人要幫她梳洗,這倒新鮮了。
她門一開,桃花的驚叫聲隨之響起。
「啊!」桃花差點將手上端著的水盆掉落,幸好聽兒眼明手快的接了過來。
她轉身走回房內,將水盆放在盆架上,走到銅鏡前一瞧,也被自己給嚇到了。
她的雙眼浮腫,但不是因為哭泣——她昨晚可是一滴眼淚都沒掉,而是因為她不知吃了什麼跟她犯沖的食物,結果不但臉上全是一塊塊的紅疹子,連脖子、後頸也全都是。
原來她的模樣還真不是普通的糟,看來伍大少爺還算客氣,表面還是那樣沉穩。
「桃花,你別怕,我只是吃了不潔的食物,所以才會起了這些紅疹子,過兩天就會消的。」她趕緊出聲解釋。
「真的嗎?」桃花在驚嚇中只敢跨進門檻站在房門邊。
「沒關係,我知道我這個樣子很嚇人,我自己梳洗就行了。」
「二奶奶……」桃花自覺過意不去,畢竟她只是個下人。「還是讓我服侍您吧!」
她盡量避開桃花的眼神,免得又嚇壞了桃花。「別叫我二奶奶,我不太習慣。」
「可是您是大少爺的小妾。」桃花看著她的背影,有些為難。
「只是小妾嘛!你叫我聽兒就行了。」她苦笑,伍大少爺可是連碰都沒有碰她,這算什麼二奶奶呢?
桃花看聽兒親切和善,一點都沒有主子作威作福的惡氣,跟大少爺對待下人的樣子倒是挺像的。
「可是大少爺要我來服侍您。」桃花還是不敢靠太近,擔心聽兒會不會是生什麼骯髒的疾病?更怕會傳染給她。
她看著銅鏡中的自己,緩緩的道:「桃花,我沒見過什麼大場面,也不知道大戶人家應對的規矩,以後還要麻煩你多多指導和擔待。」
她自動將自己的身份放矮了一截,一下子就拉近了和桃花間的距離。
「二……我看我喚你小姐好了。」桃花兒聽兒點頭,才又說:「小姐,你別這麼客氣,大少爺對我們這些下人都很好,你有什麼需要儘管跟我說,我能做的一定盡量做到。」除了那張難看的臉,桃花對這個大少爺新納的妾是越來越有好感了。
「我今日需要去拜見老爺和夫人嗎?」
「你指的是大少爺的爹娘嗎?」桃花問。
「嗯,我不知道當人家妾的,是不是該去服侍公婆?」她很無措卻沒人可以問。
「老夫人很早就過世了,老爺通常一大早就會去各地方的酒樓巡視,我看等大少爺要求了,你再去見老爺好了。」
「大少爺的為人……」聽兒支吾其詞,不知該怎麼開口詢問。
「大少爺人好、心地善良,對朋友又講義氣,對家人更是照顧……」
聽兒聽著桃花述說著伍學瀚的種種好處,不禁想起了那天在月華樓前替她盛米粥的男子——
會是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