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頁 文 / 林芷薇
渾身滾燙的雪子雙頰酡紅地坐在地上……其實，她並不怪浩介冒犯自己……他的吻是那麼強悍、又那麼細膩溫柔，他的唇、他的懷抱，是這世上她最眷戀的角落。
雪子正想站起來時，地上有樣東西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是兩張燙了膠的相片，雪子拾起來，一個畫畫毫無預兆地跳入她眼中……
她看到了自己！雖然，她不敢肯定這是不是自己，但相片的女孩有和自己一模一樣的一張臉……在楓樹下倚著浩介學長，笑得好幸福甜蜜……
雪子的手抖得幾乎拿不住相片。「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浩介也很驚訝，他一直放在上衣口袋內的相片怎麼會……一定是剛才瘋狂熱吻時掉出來的。
「小雪……」他由背後抱住劇烈發抖的她。「你別激動……聽我說……」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她……是誰？」雪子的淚水決堤而出……為什麼？為什麼心這麼痛？這麼酸楚？！
「小雪……小雪！」浩介以雙臂將地緊緊鎖在自己懷裏，以沉穩的力量來安撫激動的她：
「聽我說……小雪，你原本是執掌人間降雪的雪仙子，十八年前，在大雪山與我相遇，我深深地被清麗脫俗的你所吸引，如癡如狂地追求你……我們愛得刻骨銘心，卻異常艱苦……因為……你是仙界的雪仙子；而我……只是個凡人……」
浩介的下巴抵著雪子的秀髮，苦澀暗啞地繼續道：
「為了愛我，你吃了太多太多的苦……你多次解救被困在大雪中的我……觸犯天條，引起仙界長老的震怒……為了我，你毅然地離開大雪山，和我回札幌……但該死的我，卻沒有盡到好好保護你的責任……在一個陰錯陽差的情況下，我誤將符紙帶回家中……」
浩介剛毅的臉上掠過最深刻的痛苦，濃眉深鎖；而雪子小臉上掛著淚珠，失神地、一動也不動地聽著浩介啞聲繼續道：
「符紙將你震得魂飛魄散，痛苦萬分……在你即將消失的那一剎那……我在雪地上狂奔，對你一遍遍地嘶吼：『我等你回來！小雪，我愛你……我愛你！別忘了我們的來生之約——』」
淚水早已盤據雪子的臉龐，浸濕她的衣襟……奇異的畫面再度浮現在她腦中……有個男人在雪地上狂奔，那麼淒涼、那麼無助、那麼令她痛徹心肺……
「你是說……」雪子倒抽一口氣，嚥下淚水道：「我……就是十八年前的雪仙子……雪影？」
「你不記得了嗎？」浩介扳過她的身子，直直逼視她，嘶吼：「小雪？我們過去的回憶你全忘了嗎？溫泉酒店外的初遇……你把困在樹林中的我救回木屋中……在木屋中我瘋狂地對你喊著『我愛你——愛你！』……我們一起走過層雲峽，那是我們的蜜月之旅，也是我這一生最珍貴且永恆的回憶……小雪？你全不記得了嗎？你怎能忘記……我們的來生之約？」
浩介愴然沉痛地怒吼，他不敢相信雪子會忘記這些，這是他們以血淚、以生命所換來的刻骨戀情，這是他最心疼也最甜蜜珍貴的回憶呀！
「不，放開我，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雪子慌張不安地猛烈搖頭，努力掙脫浩介的手，連連後退道：「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我不是雪仙子……我只是一個平凡的女孩！我不是——」
「看看這些！看看你所住過的家！你所使用的東西！你全忘記了嗎？」浩介瘋狂地翻動傢俱。「這是你所使用過的圓桌、你用過的咖啡壺……每天，你都像一個溫柔體貼的妻子，煮一鍋熟騰騰的火鍋和一壺咖啡，等我回來……我會緊握你的手，和你看一晚的星星、講一晚的情話……也從不疲倦……小雪，你全忘了嗎？」
「這是我為你所買的衣服！」浩介猛力拉開衣櫥，酸楚悸痛道：
「所有的衣物，全依十八年前的模樣擺放著！因為我深信你一定會回來！你會因我們的來生之約而回到我身邊！十八年來，我不肯退掉這個房子，萇至乾脆買下它……所有的傢俱、擺設全維持當年的模樣……因為我深信——你一定會回來！我不忍更動或丟棄任何一樣你所碰過的物品。」
「不……不！不要說了……」豆大的汗珠不斷地冒出來，雪子的喘息愈來愈急促，她無法接受這麼不可思議的一切……整個房間，有一股痛苦而熟悉的氣息，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雪子……」浩介不忍地捉住蒼白的她。「你聽我說……」
「不！不要！放開我——」雪子爆發尖叫，發狂地摔開浩介的手，直衝出去！
她快瘋了！她快窒息了！萬千種複雜的情緒揪住她的心肺，沉沉的壓力壓下來，她無法呼吸，無法冷靜思考。
跑！
她只想跑，瘋狂地跑離這裏，愈遠愈好！
「雪子——雪子——」
浩介焦灼的呼喚聲在後面響起，他也緊迫出來了。
雪子踉路地在雪地上疾奔，腳下踢到一個硬物，她整個人摔在地上……
膝蓋擦破皮了，微微滲出血絲來，她正想勉強站起來時，雪花無聲無息地飄在她身上……膝蓋上……冰冰涼涼地滲入她的體內……血液中……
一連串的奇異畫面，再度出現在她眼前，但這一次，是那麼清晰，直直侵入她靈魂深處……
「雪子！」浩介已追上來了。
「你怎麼了？」浩介立刻扶起雪地上的她，迅速脫下自己的大毛衣套在她纖細的身軀上，黯然道：
「對不起，是我太急躁了，我不該逼你馬上相信這一切，走吧，我送你回去。」
浩介的黑眸中沒有半點神采，他苦澀絕望地接受這殘酷的事實——她不願承認自己是雪影，也不願去回想前世的記憶……
也許，那些回憶對她而言真是太苦、太悲涼了……
他唯一能做的只有等！在漫長歲月中孤獨地等下去……期望有一天能出現奇跡——
「走吧，我們先回屋裏拿外套，我再送你回去。」浩介轉身邁開步伐。
雪子卻一直站在原地，不曾移動腳步，突然，她不知自己是不是眼睛花了，在飄雪之中，她竟看到天際邊閃過一流星般的璀璨光芒！
她拉住浩介的袖子。「等一下，你看！是流星！」
雪子指著黑夜中，那快得來不及捉住的奇異光芒。
在電光石火之間，雪子似乎聽到來自遙遠天空，一溫暖的聲音：
「小雪……小雪！你還好嗎？我是霜影……」
浩介也停下腳步，溫柔地望著她。「你想許願嗎？」
「我的願望已經實現了。」雪子嫣然一笑，瞳眸中閃著比流星更加燦爛絢麗的光芒，直視浩介道：
「還記得流星瀑布嗎？十八年前，我在大雪山第一次遇到你時，曾對你提過這座有著浪漫傳說的瀑布。」
「雪子……你……」
剎那之間，浩介感覺自己……不能呼吸了！
雪子凝神望著他，繼續道：「它有一個很美的傳說——情侶們如果在情人節當晚，相偕來到流星瀑布下誠心許願，並共飲晶瑩的泉水，兩人必可地久天長，永遠廝守在一起。不論遭遇多大的困難和阻礙，都將有情人終成眷屬！浩介，情人節當晚，願意陪我再度重遊流星瀑布嗎？」
「小雪——」浩介呆愣數秒後，終於爆出嘶吼，猛力將雪子摟入懷裏。「我的小雪！我的小雪……」
「對不起……」雪子的雙手緊緊攀住浩介頸項，喜悅的淚水揉碎在兩人之間。「我想起來了……我全想起來了！浩介，原諒我，竟差點遺忘了這段最珍貴、最重要的回憶……我想起我們在大雪山木屋中的點點滴滴……你曾許諾要永遠呵護我、保護我……我想起我們共游層雲峽、阿寒湖、摩周湖……你是那麼珍惜我……我想起和你回到札幌後的一切，那段最幸福、最甜蜜的日子……我想起我們在流星瀑布下所發的誓——生生世世，永不分離……」
「浩介，」雪子不斷吻著浩介的濃眉、他的臉龐。「你會怪我嗎？怪我這麼久才想起我們的來生之約。」
浩介瘋狂地回吻她，熾烈道：
「不！我怎麼捨得怪你？小雪，十八年前，你已為我吃了太多的苦，流了太多的淚……雖然我一直渴望再度遇到你；但我更盼望你在今生過得好，不再有痛苦與淚水，更不想拿前世的記憶來折磨你……」
「不！不是折磨！那段回憶——是我最璀璨的日子！也是我最珍惜的。怎麼是一種折磨呢？」雪子吻著浩介的眼，深情而不捨道：
「浩介，十八年來你是怎麼過的？有沒有人照顧你？為了等我，你一定熬過長久的孤獨寂寞……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尋找我，浩介……我好心疼……」
「不，我不苦，苦的是你……小雪，每當我一想到你為我所做的犧牲、所受的折磨，我的心就有如刀割一般，恨不得將自己碎屍萬段……只要能夠等到你，再長久的歲月我都願甘之如飴地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