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頁 文 / 明曉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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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
歸來的如歌在雪記燒餅鋪外面怔住,她有些吃驚,因為她聽到了從裡面傳出的古琴聲。
曲調那樣憂傷……
在哀傷的琴音中,初秋的風彷彿飄著冬夜的雪,寒冷和絕望使她的手指尖都透出涼意。
她靜靜推開屋門。
優美修長的手指撫撥著琴弦,每一挑,都像驚破了一個美夢;柔亮的長髮寧靜地散在耀眼的白衣上,雪的背影顯得出奇的寂寞。
「雪?」
如歌擔心地喊著他的名字。聽過無數次他的琴聲,總是象清晨的小溪流水一般明快歡愉,讓她的心事慢慢化開;而這一刻,她忽然發現,他似乎並不像自己認為的那樣快樂無憂。
她忽然間覺得。
他是世上最憂傷的人。
雪轉過頭。
笑容象春滿大地,百花俱開,燦爛的陽光帶著沁人心脾的花香,一時間,簡陋的屋內彷彿有萬丈光芒射出!
「臭丫頭,怎麼回來這麼晚?」
如歌忍不住揉揉眼睛,難道是她眼花了?雪這樣快樂,她居然會感到有憂傷的氣息,肯定是腦袋壞掉了。
吃飯的時候。
如歌用竹筷夾住一塊豆腐,猶豫許久,終於問道:
「雪,你有心事嗎?你是否不快樂?」
她剛才的感覺那樣強烈!
雪捉住她的手,一口將她的豆腐吃掉,笑得像個孩子:
「只要能在你身邊,我就是世上最快樂最幸福的人!」
如歌望著他。
雪的笑容柔和似夏夜的茉莉花香。
如歌的心卻在往下沉。
她悄悄握緊拳頭,強笑道:「為什麼?」
雪微笑道:「因為我喜歡你啊,我說過很多很多次了,你全都沒有留心嗎?」
如歌瞪他:「你總是在逗我。」
雪笑得有些傷感:「哪裡會用這種事情逗你呢?自然是喜歡你,喜歡到什麼也不在乎,只想守在你身邊。」
竹筷跌在木桌上。
如歌驚慌地站起來:「我吃飽了,你慢慢吃。」說著,慌張地想離開。
雪抓住她的手。
如歌驚覺,他的手居然比冰雪寒冷。
雪仰著絕美的臉龐,輕笑道:「丫頭,你說怎麼辦好呢?我想用世間所有的一切換得你對我的愛,可是,你卻想要逃。」
他的手將她抓得緊緊的。
如歌喘不過氣。
他將她拉到身邊,抱住她的腰,將臉孔埋在她香軟的腰腹間,低聲道:
「丫頭,我真的喜歡你。」
所以,不要離開我,好嗎?我愛了你那麼久,在這世間,我忍受了那麼長久的寒冷和孤獨。終於,我來到了你身邊。即使不喜歡我,也不要離開我……
雪的腦袋埋在如歌的腹間,像一個撒嬌的孩子,有著執拗的絕望;熱氣從她的腹間升起,如歌失措地張著雙手,不知該擺在哪裡。
良久,她輕輕推開雪。
她輕輕地說:
「雪,我不喜歡你。」
很輕的一句話。
就像天地之初的第一片雪花,輕盈盈飄落……
感覺不到寒冷。
只是就那樣落在心尖上,亙古也不融化。
如歌努力去微笑:「不對,不是不喜歡你。和你在一起這麼長時間,其實已經很喜歡很喜歡你了。只是……」
雪的眼神有些恍惚。
她心下一陣淒楚,突然想到,當時戰楓對她說著絕情的話,她的神情是否如此刻的雪一樣呢?
她咬緊了牙。
如果她不能給他相同的感情,那麼,就放他走;她知道,無望的感情,給人的傷害會多麼殘酷。
如歌硬起心腸,接著說:「……只是,我對你沒有那種感覺。永遠也不會有那種感覺。」
雪笑得有點失措:「你在說,你不會愛我嗎?」
笑聲中有悲愴。
她說,她不愛他;他不相信那個詛咒,可是,為什麼,他覺得噩夢扼住了他的喉嚨,有鮮血的腥氣往上衝!
如歌知道自己是不可饒恕的人。
如果她不是想當然地認為雪只是在戲耍她,如果她當初堅決地不讓他跟隨,或許,就不會如此傷害到他。
可是,不能再錯下去了。
她點頭:
「是。我不愛你。」
她聽到聲音從她口中傳出,她看到雪的面容剎時蒼白,在那一瞬,她忽然擔心他會立時死去。
然後,是寂靜。
初秋的夜。
無月亦無風。
蒼白的笑容象暗夜的白色茉莉,雪的眼睛有火苗閃動:
「再多一些時間,試著愛我。」
如歌閉上眼睛。
雪站起來,摟住她,輕聲說:「你會愛上我的,因為——」
因為——
我是那樣愛著你。
如歌沒有讓他說完,她打斷了他:
「明天,我會離開平安鎮,你不要跟著我。」
雪瞅著她。
眼神古怪而傷心。
「就這麼討厭我嗎?一旦知道我喜歡你,就迫不及待要躲開嗎?你不怕我會難過嗎?我在你心裡究竟算什麼呢?」
如歌驚道:「不……」
只是一個字。
理智將她拉了回來,她避開他的眼睛,用力深呼吸,道:
「雪,你是我的朋友,只是我的朋友。」
好似一場夢……
雪,發怒了!
一片、兩片、幾十片、上百片、千萬片雪花旋轉著在他周圍飛舞,白衣如雪,雪花狂飛!
晶瑩的飛雪咆哮著拍打他的長髮、衣襟!
秋夜的雪。
憤怒的雪花將紅衣裳的如歌裹成雪人。
她望著滿屋似有生命般的飛雪。
記得第一次見到雪,是在品花樓,那夜他出現時也有雪花,她卻沒有留意,以為只不過是玩的一些戲法;但此時,她愕然發現,那些雪花竟似從雪體內飛出,流光爍彩,雪晶瑩剔透得彷彿冰人一般。
潔白的雪花精靈地旋舞在他唇角。
他的嘴唇,煞美如雪花:
「你依然忘不掉戰楓?!」
如歌驚怔,半晌,苦笑道:
「是,我忘不掉。」
忘不掉戰楓對她的傷害,忘不掉那種撕心裂肺的痛苦。所以,不願意讓雪同她當初一樣,愛上不該去愛的人;不願意讓他越陷越深。那麼就讓她作無情的人,恨,有時比愛來得容易些。
雪冷聲道:「他傷害了你,你卻來傷害我,這樣公平嗎?」
如歌靜靜道:「世間原本就不公平。」
雪凝視她,目光如冰雪:
「我會恨你。」
如歌覺得呼吸已然停止,笑容虛弱無力:「如果你一定要如此,那就恨吧。」
只要不再愛她,她負擔不起。
屋裡的雪花漸漸消失。
好像出現一般突兀而安靜。
只有殘餘在她和他身上的雪水,依然留著刻骨的寒意。
她和他相視而站。
兩人的髮梢、眉毛、睫毛綴著清寒的雪珠。
一顆雪珠如淚水一般滾下雪的面頰。
他啞聲道:
「如果你讓我跟你走……」
「不可能。」
如歌的聲音冷靜。
既然已經下了決心,她就絕不會再任事情錯下去。
雪珠落到地面,悄然被吸乾……
他彷彿平靜了,笑得很淡:
「只為了刀無暇一句模糊不清的話,你就要千山萬水地去找玉自寒。可笑啊,在你心中我不僅比不上戰楓,連玉自寒也不如。」
如歌愕然:「你怎麼……」
雪淡淡地笑:「天下哪裡有我不曉得的事情,你以為百合為什麼會出現得那樣及時。」
如歌盯緊他:「你究竟是誰?」
雪坐到紅玉鳳琴旁,手指輕輕將琴弦撥響。
他恍然已忘卻了她的存在。
如歌追問道:
「刀無暇講的人果然是玉師兄嗎?他會有危險嗎?」
下午在白亭的梧桐樹上,她有種奇異的感覺,覺得那個他可能會是玉自寒,因為以天下無刀的實力,除非去刺殺象玉自寒那樣身份的人才會如此小心,可是畢竟不能確定,又放心不下,所以想去看看。
一種奇異的神情閃過雪的面容。
他的手指一僵。
一根琴弦「鏘」地應聲而斷!
他打量她,眼神沉黯:「你很緊張他嗎?」
如歌皺眉道:
「他是我的師兄,我自然關心他。」
雪輕笑,笑容彷彿初凍的冰河,有說不出的冷漠:
「很好。」
她聽不懂。
雪接著道:「所以,他一定會死。」
如歌驚呆,喝道:「你說什麼?!」
雪慢悠悠對她微笑:
「因為我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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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夜。
清寒的雨絲落在青石的地面上;積了小小的雨水,地面濕潤而透明。
雨霧中的庭院,金碧輝煌,氣派恢弘。
長廊下。
一掛碧玉鈴鐺。
在細雨中「叮噹」飛響……
這樣的雨夜。
輪椅中溫潤如玉的男子,一襲青衫顯得分外單薄。
他望著鈴鐺。
目光中有悠長的思念。
玄璜抱著一方薄毯,低聲道:
「王爺,天寒小心保暖。」
玉自寒淡淡一笑,端起身旁圓几上的茶杯,輕抿一口溫熱的碧螺春。他只需要一點茶的暖意,至於毯子就不必了。他的雙腿自幼殘疾,就算蓋上毯子也不會感到溫暖。
玄璜不語。
他想起那個紅衣裳的少女,如果她在這裡,毯子必已覆在了王爺的膝上。
他們離開烈火山莊已近三個月。
王爺的身子漸漸清瘦,有時會不自覺地睡去,但御醫們卻檢查不出任何症狀,只說體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