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李碧華
因為這樣,他更覺自己是頭野獸,一個軍人、大丈夫……
宇野駿吉毫無前奏地侵略她。
像所有男人一樣,於此關頭,不外是一頭野獸。她逼著扭動身體來減輕痛楚。
芳子很難受,她咬緊牙根,不令半絲呻吟傳出去。在露天的陽台,一個半立的姿態。明目張膽。
那根冷硬的金屬管子,已不知抵住何處,但它在。一不小心,手槍走火了,她就完了!
真恐怖!
她如一隻驚弓小鳥。
他在抽動的時候,感覺是強姦。她也讓他感覺是強姦,為滿足征服者的野心慾望,她的表情越是委屈和受辱。——他滿足了,就正中下懷。她引誘他來侵略。
有一半竊喜,一半痛楚。她嗅到草的腥味,是夢的重溫,但她自主了。
到了最後,當男人迸射時,像一尊干裡外的炮在狙擊,她以為自己一定盛載不下的——她按捺不住,發出複雜而激動的號叫……!
「呀」
炮聲響了!
戰場上的人也在號叫。
第四章
一九三一年,九月十八日夜,十時二十分,關東軍以板垣征四郎為首,策劃了滿洲九一八事變。日軍的工兵,按照計劃,用炸藥把瀋陽以北柳條溝的一段鐵路炸毀,令列車受到破壞,又嫁禍中國土兵,以此為燕口,挑起事端,向中國駐軍所在地北大營方向開火,司令官本莊繁下令:發動突擊。
日軍明目張膽地,長驅挺進,正式侵略中國!
東北軍在蔣介石國民政府「不抵抗」的命令下,撤至關內。
——這是日本帝國主義經過精心策劃,長期部署下,重要的一著。
自九一八起,日軍大舉侵華廠。一九三二年,遼寧、吉林、黑龍江、熱河四省,全部淪陷。滿洲落在他們手中,為所欲為。
不過,他們需要一點堂皇的包裝。
年近五十,長著一撮小鬍子,眼睛附近肌肉略鬆弛,但仍一臉溫和恭順笑意的土肥原賢二,關東軍大位,到了天津,面見了傅儀。
這位蝸居在人津協昌裡「靜園」的宋代廢帝,復辟的美夢一直隨著局勢跌宕。清室滅亡了、但日本人總是鄭重地安慰他:「請苗上多多保重,不是沒有希望的!」他一些遺老忠臣伺候在身畔,沒肯離去。但是,中國人卻不停內戰,今天甲乙聯合反丙,明天乙丙又合作倒甲,江山「統一」無望,越來越不像樣。
傅儀除了沉溺在花大錢,月月給后妃買鋼琴、鐘錶、收音機、西裝、皮鞋、眼鏡、鑽石、汽車……以外,還沉溺在扶虯和占卦中。
他得到的預言,總是「入運」、「大顯」、「掌權」……
之類的慰語。
終於他盼到了!
土肥原賢二先問候了傅儀的健康,就轉入正題:
「是張學良把滿洲鬧得民不聊生,日本人的權益和生命財產得不到任何保證,不得已,方才出兵。關東軍只是誠心誠意地幫助滿洲人民建立自己的新國家。——這新國家需要領導人。」
他還強調:
「天皇陛下是相信關東軍的!」
傅儀卻堅持:
「如果是復辟,我就去,不然的話我就不去。」
他微笑了,聲調不變:
「當然是帝制,這是沒有問題的。」
日本方面實在急於把皇帝弄到東北去。當然迎合著傅儀的心意,只要他一到滿洲,就是一個傀儡。——但沒有人可以預知。
在十一月的一個黑夜裡,一艘小汽船靠岸了。
那是「比治山九」,是日軍司令部運輸部的,負責把符儀自天津受監視的情況底下偷運出來,到了營口。
岸邊靜幽幽的,夜色蒼茫中,只見幾個黑影子,在緊張地等候著。除了遠處傳來一兩下懶懶的犬吠聲外,沒有半點生命的動態。
川島芳子陪同守野駿吉屏息地望著靠岸的一個黑點。身畔是宇野的副官、幾個憲兵,和一個長得頗俊俏,但嘴唇抿得緊緊,一臉堅毅能幹的特別隨從,他是中國人,孤兒,自小接受日本軍方培訓,以機智冷靜見稱。
他是小林。
小林的任務很重要。他也聚精會神地盯著小汽船泊岸。
為日本人辦事的中國青年?芳子打量他一陣。
船上走出幾個人:鄭孝普父子等幾個傅儀的忠臣、日本軍官、約十名士兵。博僅走在最後,他穿了一件日本軍大衣和軍帽,經過喬裝,看來很疲倦,是偷渡時有過一番驚險把。不過總算著陸了。
接船的人趕忙上前恭迎。
宇野駿吉向他行個軍禮。
「皇上一路辛苦了。現在我們先坐車到湯崗子溫泉,這一兩天,就到旅順去。」
傅儀一上岸,四下一看,來迎接的人就只是這些個?他還戴了墨鏡,臉色一沉,整個人銀灰黯。
只是眼前忽一亮,出現個美艷的女子。
她一上前,馬上表露身份:
「是上吉祥!」只差沒跪安,『嘯親王十四女地顯拜會為是上效力!」
傅儀見到自己人,方有點喜色:
「——哦?記起了,算輩分是我堂妹妹。」
芳子聞言大悅,在所有日本人面前,她仍是最尊貴的一個。但掩飾得很好,不動聲色:
「不敢當。顯哥有個日本名川島芳子,方便復辟大計奔走之用。」
欺身上前在皇上身後的,是王室中人,他們大清皇朝,就倚仗這幾個了。芳子的野心表露無遺。
宇野駿吉也不怠慢:
「請皇上放心,建國大業就交託我們吧。」
一眾護送傅儀至早已預備好的馬車前。
他有點不開心地,對芳子道:
「想像中會有萬民歡呼搖旗吶喊的場面呢——」
「皇上,」芳子堅定地,像個男子漢,「日後一定會有!」
她向那特別的隨從交待。像下達命令:
「小林,好好保衛皇上!」
他忠心耿直地應:
「是!」
傅儀上車去。他偷渡之前一天,陌生人送來的禮品,是水果筐子,裡頭竟發現兩顆炸彈呢。離開天津,傅儀也就驚魂甫定。——而那炸彈,誰知是哪方面的人給送去?說不定就是日本人,只為要他快點到東北去。
目送他們的馬車遠去,字野駿吉來至芳子身畔,兩個狼狽為奸的男女,相視一下:
「奇怪,皇后婉容並沒有一起來!」
芳子又回到她從前的故地——旅順了。
當日的離愁別很早已淡忘。七歲之前,那是她童年;二十歲之後,那是她大婚。
旅順不是家鄉,只是寄寓。她小時候與兄弟姊妹們,三十多人呢,一起等待杏樹開花。一起捉麻雀、摘小酸棗。一起學習漢文、日語、書法。……只一陣,她被送走了。再回來時,結婚,未幾離婚。
命運的安排就是這樣怪異。
她又住進大和旅館。樓上封鎖,是傅儀等幾個人佔用,在「登極」之前,相當於「軟禁」。但日本人對他仍相當尊重。
豪華的旅館,俗大的酒吧間,只得兩個人,時鐘指示著:三時。凌晨。
守衛們在大堂站崗。
宇野駿吉和川島芳子徹夜未眠。他手繞在背後,踱著方步,她倚坐高椅上,思索一個問題。
關於婉容,這末代皇后。
宇野駿吉沉吟:
「任何一齣戲,舞台上都很有男女主角。」
「建立滿洲國,怎麼能夠用『一齣戲』來作比喻。」
芳子覺得,戲會得閉幕,但復興清宣,永垂不朽。
各懷克旅的兩個人,還是要合作密謀大計的。
宇野岔開話題,回到皇后身上:
「你猜,皇后怎麼沒有一起來?」
「根據情報,」若幹道,「是她不想來。」
「是皇后不想來?抑或皇上不想她來?」
沉醉於「重登九五之尊」迷夢中的博議,心中什麼也沒有,只有「復辟」兩個字。在天津期間,任何人,軍閥政客或者洋人,只要表示願意為他活動,他是來者不拒,有錢便給錢,沒現錢時便拿出宮中的珠寶、古董、字畫作「賞賜」。
傅儀身邊的皇后、妃、貴人,根本只是擺設。長期受著冷落,夫妻關係就是主奴關係。
淑妃文繡,忍受不了,提出離婚。皇后婉容,正白旗人,十七歲就進富了。『「皇后」的身份,是不易會掉的禮教招牌。她心胸日漸狹隘,容不下其他女人,自己又不容於男人,迷信得瘋瘋癲癲的,苦悶之極。抽上了鴉片,癌根深,且傳出「穢聞」……
身為一國之後,也不過是悲劇角色吧。芳子笑:
「不管怎樣,我們一手策劃的大事,缺了女主角,場面太冷落了。」
宇野一念。沒看芳子一眼:
「如果有人肯冒險,跑天津一趟,把皇后偷偷運出來——」
芳子搶先表白:
「我自信有這個能力。」
「這樣危險的事,何必要你去?」
「我等這個機會,等好久了。」
「不,難道說我手下無人嗎?」
宇野駿吉故意地說。
芳子向他撒嬌:
「我只不過幫乾爹做事吧。I』trymybest!
又用日語再說:
「我會傾全力而為!」
他讚揚這自投羅網賣命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