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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頁 文 / 夏妍

    「嗯。」紀悠隨便地應了一聲,表示聽到。

    打從他從王媽手中接走領她逛園子的任務後,她的臉就從柔和瞬間變成了冷漠,陸天雲第一次發現,原來自己那麼「顧人怨」。

    「有疑問的話,歡迎盡量提出來。」

    「我認為你的閒錢太多。」淡淡的語氣,卻雜帶著批判。這個陸天雲很奇怪,她都已經擺了那麼多臉色給他看了,為何他還是能維持笑容?他那張笑臉是刻上去的嗎?怎麼抹也抹不去?看了就煩躁。

    「我們公司會定期對社會作回饋。」

    「知道了。」仍舊是最簡短的回答。

    「就這樣?」他很期待她能多說一些話。

    「不然呢?」她抬起漠然的臉,直視陸天雲。

    默契有待加強。「我的意思是你沒有別的話想說了?」

    紀悠冷漠地掃了陸天雲一眼,露出了不想搭理的表情;而後者,仍舊帶著溫和的笑容,似乎並不在意她的冷淡。

    「我帶你去參觀最後一間房間。」腳跟一旋,陸天雲往紀悠房間的方向走去。

    當和室的房門打開的那一剎那,紀悠的臉色由原本的淡漠迅速轉為緊繃。

    這是一間琴室,而一架上好的鋼琴,正擺在落地窗前。一室的柔和色調,與紀家的琴室完全不一樣。

    她的母親一向偏愛白色,單純的白,不容任何污點與瑕疵,就如同母親短暫的人生一般,無法接受一絲絲的瑕疵……所以紀家的傢俱大多偏白色系,這其中包括了她的鋼琴顏色,也包括了她的琴室。除非是陽光或夕陽照射進來,紀家的傢俱才會渲染上其它顏色。

    小時候,父親最愛抱著母親,對著她和紀晴讚美母親是世上最純潔的女人……但是曾幾何時,這紅塵已不再容得下純白……

    那日放學,窗外的火紅夕陽,將她家染成一片腥紅的景象,所有的白,包括她的世界,在那一瞬間,全走樣了……

    「紀悠?」

    視線忽然出現了一雙左右搖動的大掌。

    思緒被拉回來了,但是內心對那段記憶仍舊無法平復。

    「看完了,可以走了。」她命令自己轉過身,甚至連琴室也不願踏進一步,僵直地站在門口。

    陸天雲眼底閃過一抹紀悠忽略的精明。

    「這間琴室在你隔壁。」

    「那又怎樣?」如果可以,她想換房間,但不習慣對人提出要求的她,卻怎麼也無法說出口。

    「你會不會彈鋼琴?」陸天雲忽然出其不意地伸手,將毫無防備的紀悠拉到了鋼琴旁。

    好不容易甩掉挾制她的那隻手時,陸天雲已經打開琴蓋了。

    「我要走了。」望了一眼黑白相間的琴鍵,紀悠轉過了身。

    「我小時候學過鋼琴。」說著,陸天雲已使出了一指神功,開始一個音一個音的彈奏起荒腔走板的小蜜蜂,甚至還不忘配上演唱。

    「嗡嗡嗡,嗡嗡嗡,大家一起……嗯!去做、工。來匆匆,去……匆匆,別做……懶惰、蟲。」

    他到底會不會彈!一個再簡單不過的小蜜蜂也可以被他彈成這副德性!紀悠停下離去的腳步,回頭看向自彈自唱得十分快樂的陸天雲。

    「如何?不錯吧?」演奏完畢,陸天雲帶笑的看著紀悠,在後者完全沒有意思給與掌聲之下,他對自己鼓了鼓掌。

    不錯個頭。

    「你確定你學過?」她彷彿聽到鋼琴在哭泣的聲音。

    「當然。」不過上了三堂課就被老師轟回家了,因為除了坐不住這個大問題以外,他還會呼朋引伴的找其他小朋友陪他一起遊戲。「若沒學過,我怎麼找得到DO、RE、ME、FA、SO?」

    只要不是太音癡的人都找得到。

    「難聽。」她下了簡短卻實在的評論。

    「難道你可以彈得比我好?」

    如夜的黑瞳微瞇了起來,紀悠推開了坐在琴椅上的陸天雲。

    好歹這架鋼琴也是名品中的名品,他竟用一根手指去彈,她實在看不下去他這樣欺負鋼琴。

    被趕起來的陸天雲完全沒有受挫的表情,嘴角反倒是揚起了得逞的笑容。

    只見紀悠略為遲疑地伸出了一手,五隻纖指在鋼琴上輕快地躍動著,形式性的飛快結束一曲。「用一隻手彈我也會。」像刻意刺激紀悠似的,陸天雲不服氣地挑了一下眉。

    挑眉?他竟敢示威性的對她挑高那對她看了就礙眼的劍眉!輕蹙了一下眉峰,紀悠不服氣地將兩手放上了琴鍵,雖是一首十分簡單的兒歌,但在纖指靈活的移動下,彷彿被灌入了生命力一般。

    「換一首就不信你還會。」

    紀悠挑戰地望了陸天雲一眼,兩手仍輕放在琴鍵上,似乎等待著他下戰帖。

    「妹妹背著洋娃娃。」陸天雲習慣帶笑的嘴角又漾開了一個笑容。

    在他還沒說完歌曲的全名時,一室的音符已揚起。

    「造飛機。」

    二十秒鐘後,造飛機最後一個音符落下。

    「三輪車。」

    紀悠嘴角有一絲隱隱若現的笑意,但若不仔細觀察,很難發覺。

    「小毛驢。」

    跟著鋼琴聲哼了一小段之後,輕快的音符完美的劃下句點。

    好像回到了她四歲初學鋼琴時的日子……簡單的音符,簡單的心情,簡單的日子,完全沒有煩惱……伴隨著音符的舞動,她的頭輕輕地跟著樂符擺動了起來。

    她是個愛彈鋼琴的女孩。靜靜地凝視著那張沉溺在樂聲中的容顏,陸天雲十分確定的下了結論。

    「卡農。」

    毫無停頓,紀悠的十指準確而流暢地彈奏起這首帕海貝爾的名曲。她一向很喜歡這首柔和中帶著輕快,輕快中卻又帶著淡淡哀傷的歌曲,這一首曲,她從小到大不知彈過幾遍了,自己也數不清。陸天雲怎麼會點這首曲子呢?難道他也很喜歡這曲子……不對!

    樂聲嘎然終止,一室除了寂靜外,空氣中還夾雜著火藥味。

    陸天雲竟點了兒歌以外的曲子?!彈奏中不自覺閉上眼的紀悠已睜開了黑眸,瞪看著陸天雲。

    「很好聽,為何不繼續彈?」

    「你調查過我?」她敏感地合上琴蓋,抬眼盯視著他。

    「老問題——你一向都如此防備身邊所有的人?」

    「你管不著。回答我的問題。」她認真地直視他。

    他會承認,那才有問題。他所做的調查工作中,「鋼琴才女」四個斗大的字,他記得很清楚。

    「為何這樣問!」

    「你點了帕海貝爾的D調卡農,一般人不會對一個可能只會彈兒歌的人點這一曲。」紀悠嚴厲的眼神仍舊緊盯著陸天雲不放。

    「在我而言,我只知道這一首曲子叫作《卡農》,而且恰好是我喜愛的曲子罷了。」

    不像,他明明不像一個只是湊巧點曲的人……但為何他的眼神看起來那麼無害?她的內心明明懷疑著他,但為何某一個角落,卻又有一個聲音在告訴她,陸天雲也許別有意圖,卻無惡意?難道是因為他的溫柔笑容讓她對自己的直覺產生了動搖?

    「不繼續?你彈得很好。」

    不想多說話,紀悠仍舊防備地望著陸天雲。

    「你的音色很美。」

    她的樂聲,有一種來自於心靈深處的溫柔,像流水一般清澈而透明。雖然,表面上的她,是一個看起來急欲與所有人斷絕情感的人,但他相信,看待一個人,著眼點應該是內心的底層,表象只不過是一時的虛象罷了。

    「我不會彈。」

    「騙人!」一人騙一回,打平了。「你明明彈得很好。曾經學過?」

    「沒有。」

    「是嗎?」紀悠不想說,他也不會勉強,明白這一切原由的人,都不會狠心苛求她的。

    「你很煩。」

    「只要你以後有空時,可以不吝嗇的彈奏一曲給我聽,我保證不會煩你。」

    「我說過我不會彈,今天你點的,剛好是我幼稚園玩過的曲子,其餘的我無能為力。」她早已下定決心不再碰鋼琴的,更何況要她為一個有笑窩的男人彈奏。

    「幼稚園玩過的?」隨便玩一玩就能玩成這樣了?怎麼他就沒法玩出個鋼琴才子的封號?

    「你耳朵有問題嗎?」不嗦?她的確是幼稚園時「玩」過這些曲子的,不行嗎?她可沒說謊。「幼稚園玩過,現在還能彈成這樣?」陸天雲露出了一個嚇了好大一跳的表情。

    「我不像你年紀老大,二十七歲和十八歲的記憶力,是不能相提並論的。」

    「你一定要提年齡的問題來傷我的心嗎?」真是最毒婦人心。

    「這是目前能讓你閉嘴的最好方法。」陸天雲絕不是一個真的會在意年齡的人。

    「真的不再彈一首?不然兩隻老虎也可以。不要?那茉莉花?天黑黑?多多龍?小叮噹?」

    他當她是幼稚園老師?紀悠已轉過身,筆直地走向門口作為回答。

    既然她那麼堅持,那就罷了。當然,他的罷了,是指「今天」而言,他一向擁有過於常人的耐性。嘴角仍舊帶著自信的笑容,陸天雲邁開步伐,追上了那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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